第六章 誤差

正值璟安九年冬,庾和身負沉重的枷鎖,即將被押往菜市口的刑場。

日前,嚴啟珏突然病重無法理事,而嚴啟喬則乘此機會重登帝位,他二度上位後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嚴啟珏的人。

畢竟,這才是一個政治家的合格素養。

所謂政治,就是一場沒有硝煙,卻格外你死我活的鬥爭。

今日的天空陰沉沉的,似籠罩著一層陰霾,濃密的雲層低垂到近乎觸手可及,彷彿天空也被這悲傷的思緒緊緊纏繞著。細細密密的雨絲猶如數不清的線,幾乎要將邊界不再清晰的天地徹底縫成一團。

壓抑到令人幾乎喘不上氣來。

這種時候,庾和的面上反倒是無喜無悲,他只是抬著頭,看向蒼灰色的天空,陷入了難得的沉思。

道路兩邊,萬民哀慼。

他們無言地注視著吱呀向前的囚車,暗自垂淚,卻又懾於一旁持刀的士兵,不敢向前。

九年的時間或許很長,足以令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成長到明事理的時候;但九年的時間卻又並不算長,起碼不足以長到令百姓忘卻是誰曾在大昭最為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又是誰曾力挽狂瀾,立下不世之功,使得城內千千萬萬的人未曾遭受那淪為亡國奴的苦楚。

但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庾和的存在,像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阻擋住了尊貴的喬大帝的回宮之路。否則喬大帝早在九年前就能順利回到他忠誠的京城,又何須在荒涼的北狄草原上熬過這麼多艱苦的歲月呢?

至於城內百姓……他們的想法重要嗎?

在這個時代基數極小的一撮識字的精英看來,百姓是無知的,愚昧的,貧窮的,懦弱的,與被穿了鼻環的牛和被扼住脖子的鴨沒有任何本質的區別,是需要被聖人教化的,是僅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需要知道。

因為即使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在一個被封閉的鐵屋中或早或晚的醒來,終究改變不了自身窒息而亡的命運。

而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知識改變命運”這一動聽的說法雖然沒錯,但這件事最基礎的前提是,此人需得是一個並不出身賤籍、薄有家資(起碼這個家庭需要在當前時代下供得起一個長期脫產的青壯年勞動力和其日常所需的束脩)、身體健康、無明顯缺陷的男性。

即使經過最樂觀的估計,在當前的大昭,約莫也就只有四分之一的人能達到這一基礎准入門檻,比幾百年後抽中地下城資格的概率還低一倍呢!

高臺上的監斬官看著臺下人頭攢動的情景,叫過一旁的玉帶衛小聲囑咐說:“你再回宮去叫點人,現在這一帶人太多了,否則我怕到時候場面亂起來控制不住。”

此人是公認的趙家鐵桿,即使喬大帝北狩期間,仍不忘多次上書以關心太上皇在北狄的近況。而在嚴啟喬奪門後重新上位,他更是一躍成為了二品大員,深得喬大帝信重。

那玉帶衛沉默了片刻,卻也只是低頭回了句:“是!”

*

“午時將至,庾大人,請吧!”

下一刻,監斬官走下高臺,揮開劊子手,湊到庾和跟前。

正當他準備說些什麼時,就在下一秒,風雲驟變。

眾目睽睽之下,一道琥珀色的流光從天空中重重砸下,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負責監斬的官員。

“這裡又是哪裡啊?呱!”一道高聲的叫囂傳了出來。

“不知道,但肯定有哪裡出錯了!”隨後是另一道。

因為這場失敗的降落,馬上就快要吐了出來的章魚們暈頭轉向地跳下飛船,但正當他們準備開始嘔吐時,甫一抬頭,兩隻章魚就對上了難得露出錯愕表情的庾和。

“救命啊!怎麼又又又走錯了!而且這裡為什麼當頭就是一個戰損版本的教導主任啊?嗚嗚嗚好可怕!”

驚恐的章魚們完全不敢細看。下一秒,這種動物被嚇到跳回飛船,落荒而逃。

其跑路的速度快到就連離得最近的庾和都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對於在場位置更遠完全看不清細節的圍觀群眾來說,此事就顯得更加離譜了。

某一瞬間,他們似乎短暫地看到了一道光芒從天而降。片刻後,方才還在耀武揚威的監斬官就在無數人的目光中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半大不小的窟窿。而又一眨眼的功夫,如此耀眼的光芒再次騰空而起。

介於眼前的事故著實過於超乎想象,完全無法以人類的邏輯思維進行正常的解讀,因而這一刻,就連站在一旁經驗豐富的劊子手手中的刀都被嚇得落了地。

“這是天意啊!”人群中,突然有人爆發出一陣莫名熱烈的歡呼,“莫非是上天不忍見忠良無辜枉死,故而下達了天譴?”

而這番話語很快就在人群中引發了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