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未來

這些戰報來源不一，卻統一由漆黑的墨在印著防偽暗紋的白色信箋上寫就的。

當真是黑白分明。

然而嚴啟珏卻彷彿能夠嗅到，那每一個平平無奇的漆黑字眼上，都分明浸染了數十人數百人乃至更多人的鮮血。

他無法透過這些冷冰冰的字看到那一張又一張面容模糊的臉，但他能感受到每每當他翻看這些戰報，自重生以來就時時縈繞在周身的血腥味在這種時刻尤為濃烈。

嚴啟珏任由更多的鮮血自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徹底淹沒。

他墮入黑色的夢中。

在並不安穩的夢裡，他的眼前再次出現了那條無頭無尾的長河。無數或熟悉的或陌生的面龐站在河對岸，一個接著一個向前而去。

而在河的這一側，他只有孤身一人。

有道朦朦朧朧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地迴盪，似乎正執著地想要同他說些什麼，但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馬車停了下來，一道不真切的聲音自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殿下，我們到了。”

他驟然驚醒，掀開車簾一看，竟已回到了祁王府門口。

望著金筆寫就的氣派牌匾，他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畢竟這是他自重生以來，第一次回到祁王府。

一步步走向祁王府漆成硃紅色的大門時，他難得體會到古人近鄉情怯的滋味。

如果世上一切都隨著他的死亡而消亡……

嚴啟珏使勁地搖了搖頭，努力將章魚口中一系列亂七八糟的說法盡數拋之腦後。他拾級而上，走過石砌的臺階，抬起腿跨過紅木壘起的門檻。

“呀！爹爹回來了！”小女孩清脆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嚴啟珏抬眼一看，只見他的女兒嚴玉璇雙手托腮，此刻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小女孩身著粉衣扎著雙髻坐在石凳之上，兩條小短腿不安分地晃盪著。

“玉璇還不去睡嗎？”他蹲下身子平視著女孩的烏黑的雙眼，柔聲問道。

嚴玉璇是他的嫡長女，由王妃鄭氏所出，自幼便甚得他喜愛。

“我猜想爹爹今晚應該會回來，於是跟孃親說我要晚點睡。孃親也允了。”小女孩努力蹦躂了一下，終於成功跳下對她而言過高的石凳，跌跌撞撞地撲向嚴啟珏。

嚴啟珏連忙伸手接住她，感受著懷中久違的溫暖，他不禁怔然。他摟著他的女兒，懷中是他獨一無二的珍寶。

他的女兒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叫他父王，後來更不喜歡叫他父皇。幾番糾正無果後，嚴啟珏也就由著她的性子去了，甚至可以說，他還挺喜歡聽這種叫法的。

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曾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小小的襁褓驚歎她竟只有這麼點大小，他亦曾為她邁開腿試探地踏出人生的第一步而驚喜不已。無論她做出什麼，對他而言都是全新的。

前世之時，在那段病重躺在榻上的日子裡，嚴啟珏曾三番五次地想過，若是她的女兒託生為尋常人家的小女孩，想必能獲得比她曾經的命運幸福百倍的結局吧。

為了立儲之事，前世的他曾一意孤行地與所有人為敵。

他承認自己當時的確懷著某種近乎扭曲的私心，甚至已經被驅使到堪稱有些瘋魔的地步。他並無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只是，在那個時刻他真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繼承那個位置。

當時已貴為皇后的鄭修棠苦苦規勸無果，反倒遭他厭棄。而玉璇不滿於他的行為，小小年紀竟執意要剃髮出家。

玉璇這倔強固執的性格真是不知隨了誰？作為遺傳因子來源換言之也就是罪魁禍首的嚴啟珏毫無自覺地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