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換盞 作品

回家吃飯

 凌晨四點,房門緊閉,祝留坐在床上,看著站在地上的項逢。

 兩個人僵持已經有十分鐘,兩分鐘的時候項逢把毛絨睡衣披在祝留身上。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祝留擔憂地問。

 這是問受害者的語氣,項逢閉了閉眼。睜開眼時,他將一隻手覆蓋在祝留的眼睛上,“快睡覺。”

 祝留拽下他的手,明明她的手要小很多,明明她還在養身體,此刻卻格外有力。

 讓項逢心神不寧的不是他對祝留的愛戀,那一如往昔。讓他心神不寧的是他發覺了自己內在的變化,有些更久遠的東西在復甦,還有些新的東西在建立。

 作為一個少時混跡街頭、後來又經歷事業重挫,最終走上那樣道路的男人,他沒有那麼嚴格的道德觀。但是最近在這些細小的溫暖裡,他感受到了尋常人對於生活的眷戀。他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很多人是想要安靜地生,安全地長,安寧地滅,而這些心願需要被成全。

 此刻的覺知恰是項逢日後道德觀的起點。

 他曾經對祝留的愛是連冰冷的海水都無法使之熄滅的火種,是生死邊緣的求生意志。但是如今他發覺他的愛多了些更柔軟甚至更懶散的東西——多了退意。他的心裡萌生了退意。

 “你說這世上有回頭路嗎?”

 祝留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意識到他或許在一條自己並不瞭解的道路上走了很遠。

 祝留回想自己的人生,她捫心自問自己的人生有沒有回頭路。祝留以前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她的少年時期心理體驗並不幸福,所以她後來走得也有些孤勇的意味。

 此刻她想如果世間有回頭路,她想回頭什麼。

 她想畢業之後繼續深造嗎?那樣似乎會讓她的功底更加深厚,也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機遇。

 她想畢業後進tizano嗎?那樣就不會遇見趙正言了。不對,她認識趙正言比那更早,早在她跟著桑子去看長歌路14號的那天她就遇見趙正言了。

 這麼看還是回頭到那天比較好,回到向桑子尋求幫助的那天吧。完全靠自己的努力,籍籍無名也好,辛苦打拼也罷。可如果一直籍籍無名,人生哪裡還有好故事可以說。

 項逢坐在床上,伸手把祝留抱在懷裡,“在想什麼?”

 祝留說:“我在想啊,我在想如果回到我找桑子幫忙找店鋪的那天,一切又會是什麼樣子的。”

 項逢明顯不太高興,“你怎麼不想回到你拒絕我幫助的那天呢?”

 祝留想要掙脫開他的懷抱,徒勞地伸手推了推他,“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不會收你的十萬塊錢。”

 項逢幽幽道:“陸桑子的人情可以欠,趙正言的人情可以欠,到我這裡就必須區分得清清楚楚。”他雖然這麼說心裡卻並不惱,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在她面前總是有些敏感的男孩,他已經充分知曉在社會上打拼有多少不為人道的辛苦。

 祝留沒有理會項逢的牢騷,說:“其實都不該欠”。

 “在這個世界上啊,一旦欠了誰的,就難免矮一頭,這些年我在趙正言面前都是如此。當然,多的是心理承受能力強的人,這也分人。”祝留不想向項逢訴苦,她的這些年有點如履薄冰的意味,但這是屬於她的奮鬥史詩,項逢無需知道。

 她沒說什麼,項逢的眼神卻帶著些深不見底的疼惜,正如冬日的湖水,所有湧動的水流被冰封在鏡面般的湖面之下。

 祝留想了想嘆了口氣又說:“但是哪一步缺少我都成不了今天的我,可能換成是你也是一樣的吧。”

 “你喜歡今天的自己嗎?”祝留問道。

 項逢想了想問,“你喜歡今天的我嗎?”項逢知道自己的問題沒有意義,因為祝留並不瞭解他的全貌。

 祝留沒有回答他,只是說:“你要先成為自己愛的人。”項逢一直知道她其實有很強大的那一面,她能夠給他人變得更好的力量。

 項逢緊緊地抱住祝留,鼻翼間全是她身上的味道,混有一點殘存的牛奶香氣。三個小時前,為了讓祝留睡得好些,他給她熱了碗牛奶。

 祝留感受著他雙臂間收緊的力道,心裡卻在想自己告訴項逢的話,其實她也還沒成為自己愛的人。她覺得自己的顧慮太多,力量太微薄,意志太軟弱,但好在她有一顆向好的心,那將如燈塔般指引她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