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八十四章 化魔窟

 前方忽的插進一個粗豪的聲音,前方迎面走來壯碩的中年和尚,正是武僧頭子了難。山間夜寒,他卻只鬆垮垮披了件單薄僧衣,露出濃密的胸毛和堅實的筋肉。他邁開步子,虎虎生風。

 “不過是些禿驢作得幾句歪詩,拿著空衍祖師的名頭招搖撞騙罷了。”

 他先衝著老和尚行了一禮,而後一巴掌拍在老和尚的肩膀,把那老身骨砸了個趔趄。

 “了悟師兄,多年不見,老當益壯嘛!”

 ………………

 化魔窟窟口在孫山頂部的平臺上,四周皆是峭壁,唯有一道索橋與爺山相通。

 若非沒有其他路徑,了難是不樂意踏上這索橋的。他體型太大,身子太沉,一個人能頂三四個的分量,這座三百年的造物在他腳下,總是加倍的嘎吱作響與搖晃,好似下一刻就得散架一般。

 不過了悟師徒倆個倒是習慣了穿山越嶺、走村訪寨,這點搖晃也如履平地。

 好不容易過了索橋,了難抬頭一看頓時臉色發黑,但見一個幽深洞窟前,一幫子赤膊的僧人藉著酒肉搏戲正歡,連索橋上來了人都渾然不知。

 “你們這些兔崽子,就是這麼做看守的?”

 他當即便惡狠狠衝上去,挨個踹成狗啃泥。完了,還不解氣,揮起砂砵大的拳頭,砸得這幫僧人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好了好了。”老和尚慢悠悠跟過來,“時候不早了,了難師弟,咱們還是先把我師父的法身安置好吧。”

 喝酒吃肉賭博,也算是千佛寺和尚一大特色。這了難所惱怒的,更多的是在北宗人面前丟了顏面,瞧著老和尚遞來了梯子,他也利索地下了臺階。

 “以後再收拾你們!”

 又叱罵了一句,他便引著師徒倆進了化魔窟。

 ………………

 小和尚常聽得師傅提起化魔窟,在老和尚口中,這化魔窟充滿了傳奇的色彩,可如今親眼見了,卻沒想會如此……

 陰森?

 窟中溼冷,時有水珠從頂上滴入脖頸,激得人打冷戰,耳邊纏繞著“嘶嘶”的如蛇一般細小聲音,小和尚曉得那是風穿過縫隙。

 四周黑暗,唯一的光亮來自於那個像土匪多過像和尚的師叔手中的火把,藉著這點兒火光,小和尚鼓起勇氣,打量起這洞窟。

 窟中兩側,被鐵欄隔開一間間牢籠,籠中的犯人大多都是萎縮在角落,一動不動,若是還聽得輕微的喘息,看見他們腦袋跟著光源轉動,小和尚還以為他們早已死了。

 興許是因為那些藤蔓吧。小和尚發現,洞窟裡生長著一些怪異的藤蔓,手腕粗細,外表光滑無葉,囚徒們無一例外,都被這藤蔓死死纏住。

 忽而,小和尚瞧得旁邊的牢籠中,一個囚徒被藤蔓吊在了石壁上,他的大半個身子都嵌進了石壁中,若不是他被火光所激,腦袋稍稍動了一下,小和尚便當他是一塊凸出的山岩了。

 嚇,小和尚腳步一頓。

 仔細回想,先前石壁上那些凸起的塊壘,莫不似一張張模糊的人臉?

 這發現震得他心神搖晃,待他回過神來,已落下隊伍老遠,洞窟裡陰溼黑暗裹挾過來,他覺得自己好似也將化作石頭,打了個激靈,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加緊腳步跟上。

 重新追上師傅的腳後跟,小和尚才稍稍鬆口氣,遲疑了一陣,終究還是旁敲側擊地問道:

 “了難師叔,這些人要關到什麼時候?”

 了難隨口應道:

 “自然是把業障化盡的時候。”

 “如何才算把業障化盡?”

 大和尚停下步子,打量了他一眼,笑呵呵指著牢籠中某個半個身子嵌入石壁的囚徒。

 “如他這般,就差不多化盡了。”

 小和尚聞言心中一緊,面上欲言又止。了難和尚回頭卻是看了個分明,他咧著嘴衝老和尚說道:

 “了悟師兄,你這徒兒倒是好心腸,可惜用錯了地方。”

 說罷,他指著一個囚徒。

 “此人喚作呂徒,會些採陰補陽變換雌雄的邪術,常化作女身潛入良家後院,將良家女子採補至死。”

 “這斯叫普赤,是南疆的蠱師,慣用活人人心頭血飼蠱。”

 “那人是龍圖道人,混賬一個,勾連師傅妾室,滅了自家師傅滿門。”

 ……

 一路深入洞窟,了難和尚隨指隨走,口中所述聽得人膽戰心驚。

 “如何?這幫傢伙可都該打入阿鼻地獄,可值不得半點憐憫。”

 小和尚聽了雖點頭稱是,但臉上仍有些猶疑,在了難口中他們窮兇極惡的罪人,而小和尚一路看來的,卻是一個個麻木不仁在折磨中慢慢等死的囚徒。

 遲疑許久,他還是期期艾艾問道:

 “既然是罪大惡極,何不當即處決,何必……”

 何必平白折磨許多年?雖未說出口,話裡話外卻透著這個意思。這下子,了難和尚只是笑了笑,沒有應答。

 化魔窟,化魔窟。化去了魔,自然成就了佛。這天下寺廟不知幾凡,開法會收集信願的更是不少,可為何這寺廟號稱“千佛”,還能把那珍貴的肉身佛拿出販賣,還不是靠得這化魔為佛的手段。

 “本善。”

 卻是一直不曾吭聲的老和尚了悟輕聲提醒。

 小和尚苦起了臉。得,又講了不該講的話。

 他正要於了難道生歉,忽的瞪圓了眼睛,指著斜前方的牢籠,發出一聲驚呼。其餘二人忙順著他所指看過去。

 火光晦暗,粗粗看去並不真切,只瞧得一個囚徒被藤蔓捆縛在石壁上,可經了小和尚提點,兩人仔細一看,這囚徒的腦袋竟是不翼而飛。

 了難暗自啐罵一口。

 這幫小崽子實在太不像話,值班時飲酒博戲也就算了,特麼窟里人死了也不通傳一聲。不,興許他們壓根就沒發現這人死了咧。彼其娘之,是時候該狠狠操練一下了!

 “想必是禁不住牢獄,自個解脫了吧。”了難和尚瞧著那無頭屍呵呵冷笑,“這手段倒是新奇,還能把自個兒脖子摘下來。”

 “可是……”

 小和尚湊到牢門前仔細打量,許久才回過頭面色煞白。

 “他的頭哪兒去了?”

 牢籠中空空蕩蕩、一覽無餘,卻是沒有發現那囚徒丟掉的腦袋。

 “施主想知道那腦袋去了哪兒麼?”

 一間囚牢中忽的響起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小和尚扭頭看去,卻是個形容消瘦、麵皮鬆弛的番僧,癱坐在地,身上纏著藤蔓,好像一隻行將就木的老狗。

 小和尚摸了摸腦袋,卻是應了一句。

 “我也是和尚,不是施主。”

 那番僧操著嘶啞的聲音。

 “在貧僧看來,能給上一口吃食的都是施主,小施主既也是個參禪唸經的,不如施捨則個。”

 小和尚聞言,呆頭呆腦地從懷裡掏出半個冷饅頭,正要隔著鐵欄拋過去。那了難卻是冷不丁開了口。

 “這番僧參的是吃人的禪,唸的是剝皮的經,小和尚要當這廝的施主,光是饅頭怕是不成。”

 “這……”

 小和尚聞言一愣,腦子還沒轉過彎。那番僧忽的眼冒紅光,手腳並用便要撲過來,可惜他剛有動作,身上的藤蔓就瞬間活了過來,把他死死地拽住,半點前進不得。他便不再掙扎只嘻嘻怪笑,一口爛牙間噴出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