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八十四章 化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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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佛寺,水陸大會。

 一聲鑼鼓響,今日的喧囂便又可告一段落,佛爺、權貴、百姓俱都各自歸家。

 值日的沙彌罵罵咧咧開始清掃起地上狼藉。西邊上日色昏沉,他估算是趕不上晚飯了,倒不是工作量增加了許多,只是昨日裡還有些清貧善信幫忙,今兒卻不知突然沒了蹤影。

 當真不像話,這禮佛的事兒,又不是和尚唸經,怎能這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懈怠?

 “呸。”

 他啐了一口,直了直腰,一抬頭就在一水兒光頭裡,發現了兩個格格不入的和尚,一老一少正往山上走。

 這倆和尚身上灰撲撲的僧衣打滿補疤,一眼便知不是本寺中人。

 他道了聲晦氣,三兩步上前,用長掃帚將兩人截住,衝那老和尚道了聲阿彌陀佛。

 “且住,本寺法會之際,概不掛單。”

 這沙彌的態度頗為驕橫,這老和尚卻也不惱,只還了句阿彌陀佛捧出個木盒子。

 “勞煩稟告主持師兄,千佛寺北宗弟子了悟,奉師覺顯禪師法身歸寺。”

 ……………………

 天光未暗,那經堂裡早早燃起了油燈。

 寺裡的大和尚一個不落,全擠在這小小經堂,齊刷刷把目光投向房間的一側。

 那裡,一個老和尚正在翻檢著今年新鮮出爐的肉身佛們。還別說,幾日的法會開下來,這肉身佛們都變得如那銅鑄的一般,皮膚上泛著金光,乍一看,好真似那廟中供奉的佛陀。

 但這老和尚卻是搖了搖頭。

 “品象尚可,只是其中一具還差些火候。”

 老和尚指著最邊緣的一具,仔細看這具肉身佛臉上的金光確實要薄淡些,若是再仔細點,就可瞧見它脖頸上環著一道細痕,還有些亂七八糟的針線。

 “特孃的。”

 武僧頭子見狀低聲啐罵一口,把碩大的身軀又往角落裡縮了縮。

 只是現在沒人因此找他麻煩,大和尚七嘴八舌鬧哄哄吵作一團。

 “要我說,還是朝廷給的單子太重。”

 “呸,要不是販給私家,朝廷那點單子不是綽綽有餘。”

 “呵,某人拿錢的時候可不是這般說的!”

 ……

 “好了,經堂裡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眼見得吵鬧快發展成全武行,主持老爺猛拍桌子鎮住全場,一錘定音道:

 “這次也拿窟裡的頂上吧。”

 話音方落,房門便響起敲門聲。

 “進來。”

 一個僧人推開門,快步走到主持身邊,俯下身輕聲稟告。

 打發報信的僧人退下,對著一屋子探究的眼神,主持和尚擺擺手說道:

 “無甚大事,覺顯老和尚死了,了悟送他屍骨歸山。”

 “哦。”先前翻檢肉身佛的和尚眸光一閃,“可留有法身。”

 主持卻是嗤笑一聲。

 “那法身是什麼人都能修成的?一盒子骨灰罷了。”

 說罷,他轉頭對角落裡武僧頭子說道。

 “了難,化魔窟多是你門下打理,你跑一趟,送那了悟進化魔窟,也好讓他早早下山。”

 武僧頭子起身答應,臨出門卻遲疑問道;

 “那喪金……”

 主持不耐煩擺擺手。

 “從庫中取幾兩銀子打發了便是。”

 武僧頭子點頭應諾,出了門卻是搖起了頭。

 “主持也忒吝嗇,這覺顯師徒好歹也算是千佛寺同門……”

 他喚來門前的侍立的和尚。

 “你去庫中取一百兩來,就記在我的支度上。”

 ……………………

 薄暮。

 霧嵐從山坳間漫出來,如極薄極薄的輕紗披在山道的石階上。

 一打走進山門,那小和尚的脖子連軸似的轉個不停,好似那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哪兒看哪兒新鮮。

 實際上,他們尚在山腳,那千佛寺還在山腰子上了,現在沿途所見,多是花草石樹,偶爾瞧著個落腳的涼亭。

 只時不時越過茂密的樹冠,瞧得山上刷得雪白的高牆以及金燦燦的琉璃瓦。這一切,都是他長大的破敗小廟中不曾見過的。

 小和尚瞧了眼遠遠在前方引路的千佛寺和尚,光鮮的衣衫和抹了桐油的鋥亮頭皮,他侷促地拽了拽身上改小的舊僧衣,不禁問道:

 “師傅,咱們真的和千佛寺是一家的麼?”

 老和尚了悟鬍子一顫,眨巴眨巴眼睛說了句俏皮話。

 “誰家還沒個發達的親戚?”

 別看這師徒倆個一身寒磣,但與這豪奢的千佛寺還真是份數一脈。

 這千佛寺最開始並不叫“千佛寺”,而是喚作三佛寺。

 相傳在三百年前,鬱州一帶地龍翻身。當時這鬱州城外緊挨著立著兩座山,一大一小好似大人牽著小孩,附近人便喚它叫爺孫山。可這一番山塌地陷,那孫山就抹掉了“腦袋”,露出山腹裡一個直通幽冥的魔窟。

 霎時間,窟中妖魔一湧而出,不過幾日,鬱州是白骨遍地、怨氣沖天如雲蔽日,當時此間有三位同門的高僧空見、空性、空衍,三位高僧不忍生靈塗炭,便自投魔窟,化作三身佛鎮化邪魔,庇佑了一方安寧。三人的徒子徒孫為了看守孫山的魔窟,便在這爺山建了這三佛寺,後來寺中出了變故,老和尚這一脈出走,三佛寺也改作千佛寺了。

 然,雖分出了支脈,兩方的關係卻也沒惡化,老和尚這一脈仍舊承認自己千佛寺的身份,每當宗主圓寂後,法身也都會送回千佛寺,放入那化魔窟,與祖師一同鎮化妖魔。

 若是不出意外,自己最後的歸屬也是一抹塵土寄入山窟吧。

 老和尚正暗自感懷。

 “師傅,師公他老人家明明已經證得肉身不朽,你怎麼還把金身燒成骨灰呢?”

 老和尚聽了頓時一個激靈,趕緊前後瞧了瞧,見得無人注意,才鬆口氣,嗔怪地瞪了小和尚一眼。

 “我是怎麼說的……放聰明些。”

 小和尚翻了個白眼,接了下一句。

 “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該做的事不要做。”

 老和尚滿意點點頭。

 小和尚卻是討了個沒趣兒,乾脆又打量起沿途景緻。

 此時,山道旁漸漸少了怪石老木,多了亭臺樓閣、飛簷畫棟,兩側裡,開始見著各式各樣雕琢精緻的石像,好似迫不及待要讓訪客見識到——什麼叫珈藍寶地,什麼是佛法莊嚴。

 小和尚瞧著瞧著,眼中每多一份新奇,臉上就多一分疑惑。

 這是佛法麼?

 雖沒開口,但老和尚如何不曉得弟子心中所想。

 想當年,他第一次跟著師傅歸山,也是這般疑問,也是這般年齡。

 只不過當年的老和尚,人死燒成灰裝進小小盒中,當年的小和尚成了老和尚,帶著個新的小和尚,又走上這條故道。

 長階漫漫,溪水泠泠。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這是祖師的詩?”

 老和尚了悟含笑點頭。

 想當年,三僧中空見慈航普度,空性法相莊嚴,空衍曠達風雅,素有詩僧的美名,也因了這份風雅,還有起一靈不昧轉世為人的傳言。

 “師傅,傳言說咱們師祖轉世託生不忘前塵,既然如此,他老人家為何不回寺呢?”

 “當然是因為傳聞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