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盡 作品

第 114 章 番外·朕與表兄霍去病


但表兄不愧是表兄,他還是十七歲便化做小兵隨軍溜去了漠北,爹爹得知的時候,表兄都已經渡過黃河了,他又擔憂又驕傲,對朕長嘆一口氣說:“果然天生的將帥註定要一飛沖天,壓也壓不住的。”

朕深以為然。

表兄便是在那一戰成名,長途奔襲如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一舉奪回河西,還捉了一隻大雪狼回來,那還是一隻懷了孕的母狼,後來還在建章宮生了頭小狼崽子,母狼野性未除,被爹爹放到上林苑的獸苑中豢養,小狼崽卻自小喝狗奶,在朕身邊長大,長成了一頭對旁人齜牙唯獨對朕呼嚕嚕的毛傢伙。

朕為它取名“冠軍”,不防叫路過的表兄聽見了,被他憤而舉劍追出了三里地。

之後,表兄便大多時候都在外征戰,不能陪朕玩耍了,代替他的人成了霍光,可是霍

光與表兄實在大有不同,表兄是風,阿光是海,一個是灑脫不羈的山風迴盪,一個沉靜深邃的流淵積潭,朕起初極不習慣。

爹爹待阿光和表兄也是不同的,阿光大一些,便開始跟爹爹與朕一同上朝聽政,與朕一齊學治國良策、陪朕挑燈夜讀,爹爹待他也嚴厲,一心要將他教成伊尹周公,結果麼,教出了個日-日數著建章宮外的地磚走路,不許自己錯一步、不許自己差一招的怪人。

等朕長到十五六歲少年時,爹爹便讓阿光打點行裝,與朕一塊兒去雁門關找舅舅與表兄,爹爹說皇子不能困於深宮,要去看看天下。

於是朕與阿光便啟程了,那段在大漠邊郡渡過的數年,也是朕與阿光在醉酒時總會談起的快活日子。

朕到雁門郡之時,正是黃昏時候,大漠孤煙直,朕與阿光勒住馬,沿著蜿蜒的沙丘一路往西,刺目的陽光正在夜色合圍中慢慢柔和下來,風吹過胡楊與羌笛,把一片茫茫黃沙吹成了細細的沙霧,真像女子拂面的輕紗,這樣柔和地撲在朕的面前。

表兄親自迎出來,帶著我們到水草繁茂的馬場上住,他這幾日親自在替爹爹養戰馬,聽說這片馬場裡養了不少博望侯從大宛辛苦帶回的汗血寶馬,正因為格外珍貴,一匹也不容閃失,表兄才住在了馬場裡。

馬場裡被遠處連綿的雪山張臂環抱,地勢平緩廣闊,氣候也比旁處暖和,這樣的地方,真是叫人心神也為之寧靜:馬場上只有零零散散幾間小木屋,屋子前頭還有牛羊在悠閒地吃草散步,草原上淺淺的泉河只能沒過腳踝,冰涼清澈,融雪的春日,會潺潺流過草地,夜裡能枕著泉水的叮咚聲睡著。

表兄也用上了蜂窩煤,他會用火鉗一氣兒夾兩塊放進爐子裡燒,沒一會兒小屋裡便暖如春日,阿光從背上塔鏈裡翻找出一捧從長安帶來的栗子,拿泥巴裹了放入爐膛裡一起烤,表兄將最靠近爐膛最暖和的位置讓給朕坐,朕守著爐子,望窗外張望而去,外頭昏暗下來的天地一點點將草原牧場包圍,回過頭,朕望著表兄,又望向阿光,再摸了摸自己,三人具都是烤得紅撲撲的臉,呼吸間嗅到栗子甜糯的香氣,三人視線相觸,總忍不住微笑。

這樣的場景,之後曾一再出現在朕的夢中。

朕在草原上的日子也不算多,後來很長時間朕再也沒有離開過長安,或許便是因此朕格外想念那樣大雪在外鋪天蓋地,小屋中火爐炙熱的溫暖。朕記得表兄尋來的每一種野果子的滋味,記得爬過沙漠時駱駝的蹄子陷入流沙中,朕被暴躁的駱駝甩落在厚厚沙堆中。

表兄大驚失色,嚷著“別動,我來救你!”
他騎在馬上身姿挺拔,如流星般騎馬衝過來援救,結果也陷了馬被甩下來。

阿光到底謹慎穩重一些,從旁趕來,細細思量了一會兒,回去叫了舅舅,以繩相結,最後將朕與表兄都從流沙地裡拖了出來。

但阿光喊人來之前,朕與表兄兩個難兄難弟一同躺在慢慢陷落的沙丘上發呆,朕疼得腰都直不起來,卻在與狼狽的表兄對視了一眼後,與其不約而同“噗嗤”笑出聲來。

朕永遠記得表兄見他摔下駱駝拼命衝過來時,緊張得脖子都崩起的青筋,記得大漠渾圓的夕陽,記得冬日裡結了厚厚一層冰的河流,記得草原上雨後青草的味道,記得阿光突發奇想想在馬場養幾隻母雞下蛋吃結果全凍死的笑話,不管過去了多少年,那樣的日子還是清清楚楚地留在朕腦海裡。

相比較之下,後來回到長安生活的那十幾二十年,朕幾乎沒留下什麼記憶,如今提筆要回

顧,只覺著糊塗一片,大多都是阿光與搖著大尾巴的冠軍沉默著走在朕身邊的朦朧畫面,每日單調重複,乏善可陳。

唯獨值得一記的是朕與阿光都及冠成人,前後腳娶妻生子,有了與自己血脈相親的孩子。

朕生了個兒子,阿光生了個女兒。

哦還有,冠軍和宮裡養的狗也生了個兒子,朕取名叫亞軍,寫信給表兄與舅舅報喜的時候,表兄回信滿是對這名字的嫌棄。

說起取名,朕的兒子與阿光的女兒都是爹爹取的名字。

爹爹給朕的兒子取了個劉病已的怪名字,阿光的女兒取名叫霍水仙,也好不到哪兒去!尤其阿光的女兒生得那麼美麗,可謂是國色天香,水仙這樣凡俗的花如何般配?朕向爹爹諫言,若非要以花喻人,何不叫霍牡丹?

聞言,爹爹也很是嫌棄地瞥了朕一眼,用仙蹟裡阿菱姑娘的口吻道:“取得很好,下回別取了。”


後來朕本想為病已與水仙訂個娃娃親,爹爹卻一本正經道:“別瞎忙活了,差輩了!這孩子命中自有定數,兩人或許不大般配。”

哪兒不般配了?朕不明白,但有一回卻聽爹爹與娘在爭論,娘說青梅竹馬打不過天降,爹說還是故劍情深好,兩人各執一詞,爭論得極為投入,娘還撫著胸口感嘆了一聲:“阿光的婚事是陛下親自選的,生下來的水仙不是仙蹟說的那個霍成君,病已也不是那個病已,陛下又何必忌諱?”

爹爹嘴硬說故劍情深,多好的故事啊,頓了頓又嘆氣道,霍家已烈火烹油,別再招人妒忌了……

娘似乎也出神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扭頭不與爹爹爭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