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盡 作品

第 114 章 番外·朕與表兄霍去病


深夜裡,朕忽而自夢中驚醒。

帷幔重重(筆趣閣小♂說)[(.co)(com),
刻漏不過夜半,建章宮裡外一片沉寂。

朕呆坐了片刻,只覺心中空空,故而披衣起身,對著窗外凌凌的月,提筆寫下夢中那些少年瑣事。

半月前,與我一同長大的表兄、為大漢開疆拓土、綏安邊境數十年的大司馬大將軍、冠軍候霍去病在今歲冬至,於雁門郡壽終正寢,享年八十九。

朕與表兄自幼相伴,最為相厚,驟然聽聞此信,朕一整日都恍惚不安,夜裡吹燈歇下,更是久久難以成眠,囫圇睡去,便夢見許多幼時之事。

真是奇怪,朕早已是老翁一個,可夢中朕卻還是那個在父母、舅兄身畔嬉笑胡鬧的稚子,或許便是因此,朕才會悲傷得難以入眠吧。

表兄比朕大十二歲。

幼時的事,朕其實已淡忘了,多數能回憶起來的,是長到七八歲上下時,一些模糊又凌亂的記憶。

那時仙蹟成了尋常之事,博望侯張騫已鑿空西域、闢蜀身毒道、拓茶馬古道,朕的舅舅衛青與表兄霍去病也已將匈奴攆過了祁連山。

表兄得勝歸來時,朕在宮裡與比我小五歲的表弟霍光一同看“貓和老鼠”——爹爹時常大力揉著朕和霍光的小腦袋感慨,仙蹟裡的阿菱小姑娘也成了老姑娘啦!爹也老了!

仙蹟裡的林爺爺已過世,阿菱姑娘終身未嫁,收養了個因生來聾啞而被拋棄的小女孩兒,用自己的積蓄在村裡開了間茶館,聽她的話頭,以後要將茶館留給小女孩兒,讓她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每日一早,她要忙著開店,因此便會讓直播間的眾人一齊為她看孩子——她這撿來的女兒喚作阿芽,長得好似一顆白生生胖乎乎的湯圓,性子也呆呆的,能一個人在寂靜的世界裡玩一整日的拼圖。

她會將阿芽放在手機前的小板凳上,然後用家裡的電視播放《貓和老鼠》給她看,順帶熟稔地與直播間說:“大家幫我看下孩子哦!”

朕幼時也極愛看,時常被那一貓一鼠逗得東倒西歪,笑得肚子疼,可身旁年幼的霍光卻還是神色嚴肅淡然,連端正的坐姿都不改半分。

朕以前一點兒也不喜歡霍光,他一點兒也不好玩,只覺著他比朕那些搖頭晃腦的經義夫子還要古板。爹爹卻很看重霍光,和朕說:“阿光是生性穩重之人,有相國之才,爹爹與你舅舅老了,日後讓去病與阿光一個在外一個在京,對你而言,猶如秦始皇身邊的蒙氏兄弟,你要珍惜啊。”

朕回頭看向小老頭似的阿光,他正滿臉嚴肅正派地轉頭,奶聲奶氣對他的奶孃道:“曹媼,我要噓噓!”

“……”爹爹真的沒有騙人麼?

朕實在沒看出來阿光哪裡便有相國之才了?

頓了頓,爹爹又會嘮嘮叨叨地道:“不過,到了那時,你每年要將去病喊回長安來歇歇,知道嗎?去病身子弱,別叫他年復一年在外風吹雨淋的,也得讓他回來過過好日子,回頭真病了可如何是好?”

表兄身子弱?朕當時呆呆地望著發愁的爹爹,心想,表兄一拳能將匈奴休屠王打飛兩三米,渾身肌肉賁突,究竟哪裡“身子弱”了?

朕雖然忘了許多幼時的事兒,但唯有一樁難以忘懷——朕那會兒才五歲,表兄十七了,他首戰告捷,一戰奪回河西,班師回朝後入宮拜見爹爹和阿孃,見到朕,單手便將玩九連環的朕抱了起來:“據兒!哥哥回來啦!想我不想?哥哥給你帶了一頭大雪狼回來,你不是一直想見草原雪狼嗎?”

什麼雪狼野狼

都無濟於事,朕剎那間騰空而起,還被表兄卡住腋下飛速轉了幾圈,活似個風車,朕嚇得大哭,卻聽爹爹和阿孃還都安坐在那兒,阿孃還笑著拍手:“陛下您看據兒,許久不見去病,這會兒都高興得哭了!(<a href="http://.[co.c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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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也贊同地連連點頭道:“可不是,這倆孩子投緣,去病真是有心,還惦記著據兒想要只雪狼呢!”

朕在空中無助地旋轉,不由哭得更大聲了!

朕在宮裡長大,表兄比朕更早在宮裡長大,爹爹身邊的內宦喜翁說,表兄三歲以前,甚至是養在建章宮的,表兄睡過龍床、揪過爹爹的鬍子、尿過阿孃的裙子……還有宮人管他叫“建章宮皇長子。”

這本是誅心之言,喜翁氣哼哼地要去查證究竟是誰傳出來的話,朕倒是不嫉妒,朕自降生之日起便被冊立為皇太子,爹孃、舅舅與表兄都時刻圍繞在朕身邊,朕屬實是蜜罐子泡大的,從不懷疑爹孃與舅兄的愛意。

尤其是表兄,他很疼愛朕,爹孃要教訓朕也是他自小護著朕,更多時候,只有他會帶著朕胡鬧——翻牆爬樹、捉鷹逗狗、帶朕逃學打架;還會趁舅舅衛青睡著,偷走他的大將軍令溜到宮外去玩,表兄會帶朕吃糖人、捏泥人、看百戲,他會將朕馱在肩頭甩掉身後的扈從,一路狂奔,穿過喧鬧的人群、高高的風與長安溫暖的陽光,朕便在他肩頭張著手臂大笑。

那一日的長安,也深深地印刻在朕的雙眼中。

雖然回了宮,表兄便被舅舅押在長凳上,打得屁股開花嗷嗷叫,但表兄再痛也倔強沒哭,朕在一旁卻看得眼淚直掉,搗騰兩條短腿,蹦起來去拽舅舅的手,還一個勁兒替表兄認錯:“舅舅別打了,哥哥知道錯了!別打了!”

誰知趴在那捱打捱得臉都白了的表兄卻吼一句:“我沒錯!我要去打仗!我要上戰場!你憑什麼不讓我去!”

舅舅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高高舉起了劍鞘拍在他的屁蛋子上:“毛都沒長齊的混小子!兵書都還沒讀完,就想上戰場!”

舅甥兩個邊打邊吵架,朕沒法子,只能哭著兩頭勸,一會兒轉頭:“哥啊求你別頂嘴了成不成!”一會兒去拉舅舅:“舅舅你快別打了!”

可急死朕了啊!

但爹爹卻只會抱起哭出鼻涕泡的朕哈哈大笑,還颳著朕的鼻子說:“據兒啊,咱們回去吃好吃的,不理他們倆了。”

後來朕回想起來,舅舅最聽爹爹的話,或許不願讓表兄過早上戰場的,是爹爹吧?他總是擔憂表兄活不過二十四歲,朕也不知他從何而來這樣深的憂慮。畢竟朕懂事以後,仙蹟裡每日都在放貓和老鼠與小豬佩奇——嗬,朕可算知曉爹在仙蹟中的名字從何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