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蓮子白花藕 作品

第35章 登基

 小姑娘沒能完全理解這二者之間的關係,但這並不妨礙她提取到關鍵信息――眼前這個人的困難在於沒錢。

 於是乎,她在口袋裡掏呀掏,終於掏出了一個小金珠――這本是她手串上的裝飾,但今日手串不小心被她弄斷了,其他金貴材料都被李伯先幫忙收起來了,只剩了一個小金珠留給她彈著玩。

 “喏,給你!”小姑娘將金珠塞進他的手裡,大方道:“你將它賣了,然後換幾本書讀一讀。

若是不喜歡也就算了,但萬一你喜歡讀書呢?”

 這是小顧清竹第一次收到禮物,看到手中金光閃閃的珠子,他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直到好半晌,他這才將金珠緊緊攥在手心,生怕被誰搶了去一般。

 一刻鐘時間轉瞬即逝,李伯催了又催,直到最後忍無可忍強制將小姑娘帶走。只不過她臨走之前,依舊還在戀戀不捨大喊著:“要不然你還是喜歡下讀書吧!等以後當大官了,就來都城找我玩呀!我們一起為百姓主持公道!”

 顧清竹緊緊攥著手中的金珠,雖然他表面上一句話都沒說,但在心中卻默默回答了一個“好”――這是他和她之間的約定,這更是他給她的承諾。

 再後來,顧清竹白日黑夜做活,拼了命地賺錢攢錢,他想盡一切辦法去讀書、去科考。但無論再苦再難,他都從沒有想過要將這顆金珠賣了――若是連這唯一的信物都沒了,他又該如何與她相認呢?

 那一日,馬車晃晃悠悠離開時,風吹起了簾子的一角,顧清竹無意間 到了車廂內那個年輕男人的面龐,想來這便是她阿爹了。

 直到後來金鑾殿上覲見,顧清竹再一次見到了那個男人,他才意識到,原來那個被他惦記了好些年、在無數至暗時刻支撐他走下去的信仰,竟是整個南魏最高不可攀的帝姬殿下。

 現如今,軟糯糯的小糰子已經成長為氣勢逼人的大將軍,而他也信守了承諾,做了一個為民伸張正義的好官。

 就這樣吧,若非遇到她,自己當年早就死了,如今多出的這些時光他只當是自己偷來的。他努力過了,也找到她了,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想到這兒,顧清竹釋然地拔出胸口長劍,而後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看向不管不顧奔向自己的孟君軻,彷彿透過現在的她,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小姑娘。

 他忍不住伸出手來,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好像這樣就能替自己完成當年的心願一般。

 “對不住,將你的臉弄髒了……”說完,他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來,這下不僅是她的臉,她的甲冑上也全是血汙。

 孟君軻顫抖著手將他抱在自己懷裡。不知為何,她明明同這位顧大人相識不久,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很多次,但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樣,她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手給揪住了,豆大的眼淚一滴滴落下。

 看到她哭,顧清竹心中半是心疼半是滿足,他想要告訴她自己找了她很多年,他想把掛在胸口處的金珠拿給她看,但又怕她自責難過。

 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她說,只不過如今看來,應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努力伸出指尖抹去她臉上的淚水,直到最後,顧清竹也沒有提起當年之事。但就在他即將闔上雙眼的前一秒,顧清竹還是忍不住自私地說了一句:“不要忘了我。”

 已經忘記過一次,這次,就還請不要再將他遺忘了。

 說完,他的手臂重重跌落,頃刻之間便徹底沒了氣息。然而,他的嘴角甚至還是微微勾起的。

 淚水決堤般湧出,孟君軻甚至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她深吸了兩口氣,粗暴地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將顧清竹輕輕放至一邊,然後將目光轉而投向南辰王。

 ――那老不死的竟然還沒斷氣。

 一步又一步,她彷彿來自地獄的修羅,緩慢走向他。

 孟策看著提著刀不斷朝自己靠近的孟君軻,那刀尖甚至還在向下滴血,他驚恐地向四周望去。然而,他的護衛和死士們都被陳瑾的人纏住,難以前來營救。

 “孟君軻!你、你難道要弒兄……”話還未說完,尾音便變成一道尖銳的“唔”――他的舌頭被割斷了。

 “太吵了。”孟君軻冷冷道,然後從上到下將他打量了個遍兒,那目光彷彿在看砧板上的死魚,思考該從哪裡開膛破肚。

 “有了。”孟君軻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似的,用刀尖在他腹部刻下了“反賊”二字,只不過因為力道過大,這模糊的字跡下面甚至露出了白花花的腸子。

 孟策幾乎快要痛到昏厥,想要掙扎,四肢卻被人死死按住動彈不了。而孟君軻這個惡魔甚至還讓人按著他的頭、掰開他的眼親自觀看自己是如何被開膛破肚的。

 這一刻,他只恨剛剛顧清竹的劍為何偏了二寸,沒能讓他當場斃命。

 “堂兄,”孟君軻語調平平地喊他,“我說過,不喜歡你這樣看著我,滿臉褶子讓人噁心,你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話音剛落,孟策眼前一紅,然後便再也看不見了。

 這個瘋婆娘!孟策在心中破口大罵,恨不得將這世間所有最惡毒的詛咒都來一遍。

 “是不是又在心中罵我了?嗯?”孟君軻眉眼彎彎,隨即立刻自問自答道:“想來是的,這麼臭的一張嘴,還是得拿更臭的東西堵住才行。”

 突然,一個散發著騷臭味的長條圓柱形物體被塞進孟策嘴裡,直到下一秒他才後知後覺感受到鑽心的痛楚。如果他的知覺還沒有麻木的話,這痛感來自臍下二寸之處。

 那一瞬間,孟策目眥欲裂



 這個瘋子!孟君軻這個瘋子!他想要絕望地發瘋大喊,也想要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更想要一把火燒死天牢裡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唔嗯嗯……咳……”他絕望地嘶喊著,卻被噴湧而出的汙血嗆住了喉嚨。

 求求了,直接讓他死吧,哪怕拿他的屍體去喂野狗也行……

 直到最後,他竟真的聽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那句:“屍體剁碎了餵狗。”然後孟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切都結束了。

 鬧得沸沸揚揚的南辰王反叛一案就此落下帷幕,都城百姓們依舊安居樂業,彷彿未受到任何影響。與此同時,天牢的血跡也被沖刷乾淨,皇宮修葺了被燻黑的牆瓦,又重新栽種了幾棵樹,空氣中的血腥味徹底消弭,好似一切都未發生過。

 不,或者還是有一些不同的,有一個清正廉潔的好官於這場戰亂中身死。百姓們得聞噩耗,紛紛自發扶棺相送。

 顧清竹生時孤苦伶仃,家中僅有一位寡母,死後卻得萬千百姓相送,也算是不枉來這世間走上一遭。

 但孟君軻沒去送他。

 她獨自一人行至望亭,眺望著遠處沉默不語。

 她甚至想笑――上次來這裡,還是和他一同祭奠蔡老,此次就變成她來祭奠他了,真是世事無常啊。

 孟君軻就這樣立於亭中,半句話都不說,一杯酒也不飲,靜靜感受著周遭的風聲  。

 直到金烏半個身子都藏於群山遠黛,她這才動了動身子,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當她回頭後才發現拓跋禹就在不遠處靜靜望著他,她不知道他在這裡等了多久又陪了多久,孟君軻也不想問,只是默默走到他身邊。

 拓跋禹同樣什麼都不問,而是伸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兩人便這樣一言不發,相互依偎著走回城去。

 六月二十一日,在夏至這天,太上皇正式傳位於帝姬。登基大典禮成,南魏也就此誕生了史上第一位女帝。

 眾朝臣都沒想到這一日會來的這樣快――南辰王死後不到三日,先帝就下令禪位,七日後便是登基儀式。但太上皇正值壯年,遠沒有到年老體衰需要讓位的地步,是以更有陰謀論者猜測是否是孟君軻逼位於太上皇。

 這一切自然都只是無稽之談,此時此刻太上皇看著頭戴金絲盤龍冕旒的女兒,欣慰地喟嘆道:“朕的小君軻,終於徹底長大嘍。”

 然後又看了眼比自己高還比自己壯的拓跋禹,酸溜溜道:“長大後身邊就有一個形影不離的皇夫嘍。”

 太后啼笑皆非地乜了自家夫君一眼,“咱倆成親後不也是形影不離?我也沒見我阿爹吃醋啊。”

 “那怎麼能一樣,岳丈他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女兒……”他小聲嘟囔道。

 太后臉上的笑意徹底凝結,她微微眯起雙眼,一字一句道,“你剛剛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某人立刻噤聲,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說話。畢竟接下來,等孟君軻徹底接手國事之後,他還準備和髮妻遊山玩水優哉遊哉地度過下半輩子,如今就將她惹毛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而禪位一事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方面,他這皇帝當了太多年,說句身心俱疲也不為過,如今終於後繼有人,他也終於可以撂挑子不幹;另一方面,鎮壓南辰王一案時,孟君軻展現出的雷霆手段餘威尚在,此時登基,時機再好不過,但凡是個惜命的朝臣都不敢在這個時候來觸她的黴頭。

 女帝登基一事也只是在民間沸騰熱鬧了半月,很快大家便不再議論此事,畢竟甭管坐在龍椅上的是人是狗、是男是女,只要徭役賦稅不變,又關他們普通百姓們什麼事呢?該吃的飯還是正常吃,該種的地還是照樣種。

 而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唯有孟君軻一人罷了――哦,勉勉強強還能算上個拓跋禹。

 孟君軻自幼受的教育便是家國天下、民為邦本,她原先只想著要實現自己的抱負,集天下英才、創萬世太平,但她忽略了,當皇帝原來竟是這樣一件不自由的事――被繁重的政務壓得喘不過氣來也就罷了,對於武將出身的她來說,無論一舉一動旁邊都跟著一堆時刻監視的太監宮女,實在讓她渾身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