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蓮子白花藕 作品

第35章 登基

 看到架在顧清竹脖頸上的劍,陳瑾樂了:不是吧,這南辰王腦子真被驢踢了啊?怎麼還來這套?

 但當她將目光轉向孟君軻的時候,卻發覺自家帝姬手下的攻勢竟真變得遲疑了起來,這下陳瑾徹底傻了――啊?顧清竹不會真是她家帝姬的姘頭吧?但就算他們二人真的有染,一人性命同舉國安危相比,孰輕孰重這竟然還用遲疑嗎?

 這道理孟君軻又何嘗不知,但即便自己與顧清竹並無半分瓜葛,她也不想眼睜睜看著一位清廉賢明的朝廷大員去死,更何況孟君軻心中有愧,自覺虧欠顧清竹良多,又豈能真的做到不管不顧?

 就在她這一個遲疑愣神的關頭,竟被南辰王的死士們逼退了幾步――再這樣猶豫下去,那孟策並非沒有逃脫的可能!

 “帝姬!還請速下決策!”陳瑾大喊著提醒。

 見孟君軻果然被拿捏,孟策不禁洋洋得意起來,心中暗道女人果真可笑,滿腦子都是這些情情愛愛。他握著劍鋒的手又往裡緊了緊,進一步逼迫道:“孟君軻!你我堂兄妹一場,何必如此不留情面!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不僅保證能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顧清竹,還承諾日後偏安一隅絕不起兵!你我就此相安無事、互不打擾!”

 鮮紅的血液順著顧清竹白皙的脖頸緩緩流下,顯得萎靡而又豔麗。顧清竹彷彿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在如此生死存亡的關頭竟低低笑了起來,於一片兵荒馬亂中顯得尤為 人。

 他的眼角眉尾皆是繾綣與滿足――明明天平的一頭是皇位傳承和舉國安危,而另一頭只有他一人的性命,即便是這樣,她竟也為他而產生了片刻遲疑,這便足夠了。

 見過顧清竹溫柔羞赧的模樣,也見過他秉公無私的模樣,這還是孟君軻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決絕而又危險,彷彿就是一個徹頭徹尾、孤擲一注的瘋子。

 心中不安頓起,但一切都晚了――下一秒,顧清竹已經奪過孟策手中的劍,毫不留情插入自己胸口,與此同時一同被貫穿的,還有孟策的胸口。

 直到孟策不可置信倒下的那一刻,他也沒想明白,明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顧清竹又是如何不動聲色掙脫手上麻繩的?

 隔著人群遠遠同孟君軻對視,顧清竹嘴角的笑意愈盛――他的帝姬呀,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他從小做慣了粗活,臂膀比那尋常世家子弟還要粗,又怎會真的沒有幾分力氣呢?

 她呀,真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見過最心軟、最好騙的人了。入朝為官多年,即便騎術不精,他又怎會真的連基本的騎馬都不會?可他說不會,她便信了,甚至絲毫不嫌棄還帶著他共乘一匹馬。

 都說人死之前會走馬燈般回顧自己的一生,可顧清竹覺得奇怪,為何他的思緒卻徹底定格在了自己五歲那年呢?

 ――五歲那年,旁的孩子還在無憂無慮嬉戲打鬧,他卻已經能踩著板凳熱鍋燒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小小的男童自出生時便被埋怨剋死了父親,母親執意不願拋棄這個掃把星,便只能被婆家和孃家一同趕出門去。他那時雖小,卻也能意識到,母親因漿洗而乾裂的手掌、因操勞而長出的白髮,都是為了他。若非他這個累贅在,母親便不會這樣辛苦,早早就能改嫁,然後重新擁有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不斷盤旋膨脹,直到他得知村東頭顧光叔的兒子因調皮搗蛋,不慎被另一家的牛車撞死,而顧光叔卻因此得了一吊錢的賠償之後,一切彷彿天光乍明、茅塞頓開,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發、成形。

 他在村口蹲了好幾日,終於等來了一輛極速駛來的馬車,這馬車雖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顧清竹從小便幫鄉里鄉親們餵牛,他一眼就能看出,駛在最前頭那匹高頭駿馬狀態良好,能夠供養得起這樣一匹馬的主人家,想來一吊錢對他們來說也不算是什麼負擔吧?

 仗著自己矮小瘦弱,顧清竹趁人不備偷偷鑽進車輦底下,緊皺眉頭閉著眼等待死亡那一刻的到來。

 只可惜那駕馬的車伕實在耳聰目明、手腳麻利,一下便發現了他,雖說緊急拉住馬車避免了這場血光之災,但車廂內仍是傳來一聲軟糯糯的“哎呦”,想來是車內的小貴人不小心撞到了頭。

 在確認小貴人無事之後,車伕怒氣衝衝跳下馬車,一把揪起男孩的衣領,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是不是找死!”

 顧清竹心中怕極了,他不怕死,但他怕這個車伕去找孃親的麻煩。

 “對、對不起……”他聲若蚊蟲道。

 車簾被掀開,馬車裡的女娃娃一臉好奇地望向這邊,然後好脾氣道:“李伯將他放開吧,阿爹曾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想了想她又道:“而且,他長得好乖,像我養的那隻貓貓,我喜歡他。”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看就是被人精心養育的掌上明珠,而自己渾身髒汙,就連指甲縫中都是幹活時留下的淤泥,年僅五歲的男孩第一次體會到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一下便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他羞愧自卑極了,不僅為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也為相形見絀的自己――她就像

是天邊一朵柔軟乾淨的白雲,而自己只是地上毫不起眼的泥巴。

 當聽到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喜歡自己”時,男孩更是一下便僵住了,四肢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原來,這世上也會有人喜歡自己的嗎?可他明明就是個掃把星、拖油瓶或者小孽種,這些詞才是被更常用來形容他的。

 絲毫沒意識到他心中的震驚與無措,女娃娃想了想,甚至歪頭問道:“你要上來嗎?”

 她眨巴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裡面全是渴求――這一路上阿爹和李伯實在是將她管得太緊了,自己都好久沒有和同齡人聊天啦!

 然而事不遂人願,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男孩彷彿被嚇到一般,拔起腿來一溜煙便跑沒了蹤影。

 小顧清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或許是不想讓她發現自己髒汙的頭髮,或許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灰黑的袖口,但總之,他就是跑了。

 只不過,那日回去之後,他默默洗乾淨了自己,每日做完活後便雷打不動地在村口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但他就是這樣等著。

 終於有一日,那輛馬車又出現了。他不自覺上前走了兩步,但馬伕卻目不斜視駕車經過了他。

 男童高高吊起的心一下便跌入谷底――是了,自己那日如此沒有禮貌地拒絕了她,她不願再見自己也是正常。

 但就在他回頭喪氣準備離開之時,那輛馬車卻突然停下了,仙女一樣的小姑娘跳下來,圍繞著他毫無芥蒂道:“哇!又是你啊!長得像貓貓的人!”然後她便央著車裡的人放她外出玩一會兒。

 好半晌,一個無奈的男聲才從馬車內傳出,“只有一刻鐘,但必須讓李伯跟著你。”

 待李伯仔細檢查了男孩身上沒有任何威脅之後,這才點頭示意。

 小姑娘高興極了,拉起他的衣袖就跑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熱情地和他攀談起來。又因為李伯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她便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小聲叨叨著。

 帶著氣聲的小奶音軟乎乎貼在他耳邊,她身上抑制不住的馨香也一股股往他鼻尖裡鑽。兩人捱得如此近,顧清竹緊張極了,生怕自己身上有哪處灰塵不小心沾到她身上;但不知為何,他又忍不住總是偷偷 向她嬰兒肥的臉頰,恨不得捏上一捏,哪怕弄髒了也沒關係,兩種想法自相矛盾得很。

 許是實在太久沒和同齡人聊天,小姑娘興高采烈,幾乎快要將家底都全部講與他聽:“原本哦,阿爹此次遠行是不願意帶我的,說自己有什麼正事,還要查什麼東西。哼,我看他就是騙人!長這麼大我還從沒出過皇……嗯,家門呢,無論如何我也要一起跟來!”

 “不過你們這裡真好玩啊!我之前都沒見過茅草屋和會耕地的牛!真的太厲害了!哎呀,就是阿爹和李伯要是能不管我那麼嚴就好了……”

 “對了,李伯有個兒子叫李武,和你一樣是個悶葫蘆,但他沒你好看!”

 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她這才發現男孩一句話都沒說,好奇道:“那你呢?你阿爹阿孃都是做什麼的?為何管你一點兒都不嚴?你又為何總是一人待在這裡?”

 “我……”聽到她這樣問,男孩臉色有些發白,他想起了那一聲聲“掃把星”的辱罵,生怕自己將身世和盤托出後,女孩會心生厭惡對他退避三舍。但望著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男孩閉了閉眼,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鼓足勇氣如實回答了她的問題。

 說完他就低著頭,再也不敢抬頭看她。

 然而,自己非但沒有得到厭棄的眼神,他死死揪住衣襟的手也被另一隻白淨柔軟的小手覆蓋,小姑娘認真道:“那你阿孃真的好勇敢好厲害!她和我阿孃一樣,都是很厲害的人!”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你也很厲害!你居然能幫你阿孃做那麼多事情!阿爹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於誰來著?哎呀我讀書少,但總之意思就是,你以後一定會變得非常厲害!說不準能入朝做大官!”

 他輕輕“嗯”了一聲,心中卻知道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他們這種窮人想要做大官,那就只能去讀書,但他又怎麼可能有這個機會呢?

 許是看出他的失落,小姑娘疑惑道:“你怎麼了?你不喜歡做官嗎?做官可以幫百姓們主持公道、伸張正義,多厲害呀!”說到最後她忍不住握了下拳,眼神閃閃發光,彷彿恨不得自己明天就去當青天大老爺。

 看著她懵懂的雙眼,顧清竹一下便卸下了心防,他微不可查地笑了下,坦然承認道:“其實,家裡供不起我讀書,我以後可能沒法去做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