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57 章

宣政殿。




對於別院發生之事,劉徹已然知曉大概,卻還是認真聽著劉據訴說。




劉據感慨道:“當初我提議在別院做諸多佈置,儘可能做到給每個參賽者一個公平公正的機會,杜絕有人搞手腳,毀壞他人成果,或是竊取他人心血。




“彼時四姐還說我是吃飽了撐的,一個大賽而已,何須如此費心費力。揚言傻子才會在太子的地盤搞事。結果……”




劉據嘖嘖嘖了幾聲:“可見世上總是不缺傻子的。”




劉徹神色閃動:“公輸野確實蠢,但也並非單純因為蠢。”




“我知道的。”劉據點頭,“他是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




劉徹挑眉:“哦?”




“他確實愚蠢,存著僥倖。僥倖認為這只是他與柏山趙過之間的事;僥倖認為他避開了巡防護衛,沒有證據證明事情是他所為;




“僥倖認為他只是扔了幾份手稿,旁人的選擇與他不相干。但這些僥倖都只是其次,並非關鍵。”




劉徹眼角帶出兩分笑意:“那關鍵是什麼?”




“關鍵在於,他覺得即便東窗事發,也會有人為他善後,保他無事。”




話音剛落,就有小黃門進來稟報,言若盧令公輸興攜侄子公輸慶一同前來請罪。




請罪是真,但除請罪外,來求情也是真。




這點劉徹心知肚明,劉據也清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臉“我沒說錯吧,我料事如神”的表情。




劉徹忍俊不禁,沒有開口讓兩人進來的意思。公輸興與公輸慶便只能在帶殿外跪著。




殿內,劉據聳肩:“公輸興剛為父皇改良了武鋼車與強弩,有功在身。父皇還將繼續對他委以重任。




“柏山為公輸子弟,與公輸家有師徒之名。即便公輸野一直瞧不上他,多有欺壓。但公輸興除教授技藝時因私心留了一手,未傾囊相授以外,其他地方不曾虧待。




“他居公輸府邸,衣食住行甚至與公輸興三位子侄等同,技藝所需工具與器材也都隨他自取。




“所以說一句公輸興對柏山有大恩,並不為過。不論念在師徒之名,還是再造之恩,只需公輸興開口,柏山都難以回絕,哪怕公輸野此舉有針對他之嫌。




“公輸野以為他所犯不過‘小錯’,就算上述僥倖全都破滅,只需公輸興與柏山為他求情,都可出點錢財贖罪,從而脫身。




“他被心中嫉恨裹挾,迷糊了雙眼,忽略了我對這場賽事的重視。沒料到所謂針對‘賤民’之舉,會變成違抗太子諭令,不敬太子,於太子別院尋釁滋事的大罪。




“即便本朝素有以金贖罪之例,也不是什麼罪都能贖的。”




條理清晰,分析到位。




劉徹嘴角上揚,眸中笑意點點。




“不過……”劉據眼珠一轉,看向殿外,“或許他也不是完全沒算到。公輸家子弟才能還是有的。尤其公輸慶,此次大賽表現極佳。




“公輸野如何能不瞭解自家兄長的本事(),他應當有把握兄長即便不能奪魁?()?[(),但前三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劉徹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承諾過,大賽前三甲可以向你求一件事。”




劉據頷首。




所以於公輸野而言,若此計成功,他一舉搞掉多位競爭對手,還重創柏山。不成功,也自有退路。




劉徹看向他:“你打算怎麼處置公輸野?”




劉據頓住,這點有些問倒他了,他還沒想過這層,歪頭思忖了番,開口詢問:“按律是不是該處死?”




“不敬太子,違抗太子諭令,在太子別院尋釁滋事。這三條無論哪條,按律都可處死。”




可處死,便是說也可不處死。全在他一念之間。




話畢,劉徹心念轉動,招手讓劉據坐過來,離自己更近一些,撫摸著他的頭柔聲道:“你當日曾說於匠藝之道,不可令公輸一家獨大,你舉辦大賽,網羅人才的同時,是否也想培養公輸的對手,牽制公輸?”




“是。”劉據承認。




劉徹繼續:“你在仙境所見之物,均為國之重器,並且目前大多需任用公輸一脈的人來完善製作,所以公輸家子弟現階段不便棄用。”




劉據點頭:“柏山我用著很不錯。公輸興、公輸慶也都是有才之輩,甚至才能出眾,少有人比得過。公輸野個人所為沒必要牽連太廣。”




父子倆想法一致,劉徹瞭然:“如此一來,今日之事對公輸而言是禍,於我們卻是樂見其成。”




劉據愣了片刻,轉瞬反應過來:“父皇的意思是,單就我腦子裡那些東西,公輸家機會良多,本有青雲之路,可興家族。




“然如今公輸家子弟犯事,有了案底,名聲受損,氣焰必然要降一大截,行事也會有所顧忌,至少數年內,他們都不用妄想爬上高位,獨佔鰲頭了。




“而數年之後,似趙過、莊青舟之流大概率已經成長壯大,局勢自成平衡,不用我們再額外費心?”




一點就通,劉徹很是高興:“不錯。但這般一來,對公輸野的處置便不能太隨意。




“你若想殺他也無不可。一個公輸家還不敢為此生出怨懟,即便生了,也翻不出大浪來。




“但收服臣屬,以馭其下,需講究手段。剛柔並濟,恩威並施。今日別院揭穿公輸野的陰謀,冠以違抗太子諭令之名,強勢收押,乃剛與威,那柔與恩呢?




“另外,你同朕說,今次大賽為第一屆,日後或許還會有第二屆第三屆。第一屆就鬧出這種事,若不重懲,何以揚太子之威,鎮魍魎之心?你想利用公輸野殺雞儆猴,也是有考慮這點吧?”




劉據點頭。




劉徹輕笑道:“那麼既要重懲,以達到殺雞儆猴之效,又要施恩,展現仁義之心,懷柔之道。這其中的度,你當好好把握。”




劉據睜大眼睛:“我……我把握?”




他不就關了個公輸野嗎,怎麼就扯到平衡之道,馭下之術了?




()劉據完全沒想過這一茬,一臉懵逼。




劉徹眉眼微彎:“是,你來把握,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朕不插手。”




劉據:……行……行吧。




劉據陷入思索,卻也不急。公輸興公輸慶要跪,就讓他們跪著唄。請罪就該有請罪的態度。




於是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繼續陪劉徹閒聊,順便在宣室殿蹭了頓飯。吃飽喝足,跟劉徹的父子感情也培養得差不多了,劉據才起身出門,走至公輸興叔侄面前。




公輸興年紀大了,跪了這麼久面色有些泛白。公輸慶年歲尚輕,身體更好,奈何剛剛經歷為期七日的大比,沒能好好休息,情況竟比公輸興還要慘,已然搖搖欲墜。




即便如此,兩人仍舊跪得端正筆挺,不敢有絲毫敷衍,目光直視前方,期待著帝王召見。然帝王沒動,太子出來了。




二人忙打起精神,恭恭敬敬磕頭行禮。




劉據也不跟他們廢話,開門見山:“你們是來為公輸野求情的?”




公輸興嘴唇蠕動著,雙手貼額,匍匐在地:“殿下,公輸家出了此等不孝子弟,膽大包天,竟敢在太子親辦賽事上行陰謀詭計,擾亂賽事進行,其罪當誅。




“臣知臣本不該為其求情,但……但畢竟是公輸子弟,是臣一手教養長大。臣……是臣之過,臣管教不嚴。若他有罪,臣亦有罪。




“臣斗膽請殿下法外開恩,饒他一命,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他所犯罪責,臣願與其共同承擔。”




劉據人小,身量不高,但面對跪著的二人,已可做到輕鬆俯視。




他就這般垂眸看著,不言不語,面上也無過多表情,讓人辨不清他的喜怒。




公輸興只偷偷瞄了一眼,便隱隱感覺在其身上見到了劉徹的身影,心中震顫了下,趕緊將目光收回來,言語更懇切了幾分,似乎還帶了點絕望的哀求。




他遞上兩分竹簡:“臣知道,若就此放過禍首,於柏山於趙過而言,並不公平。臣已親去同二人賠罪,獲得二人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