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56 章

第七日。大賽結束之期,劉據依言來到別院。




柏山已將全部參賽者聚集在庭院內。劉據坐於上首,放眼望去,個個雙目血絲,眼下烏黑,面色泛白,腳步還略有些虛浮,整一個睡眠不足之相。




也不知道這七日是如何熬過來的,或許有些人一日睡不到兩個時辰,又或許有些人好幾日不曾閤眼。




但情況大致相同,個人精神面貌卻不盡相同。有人垂頭喪氣,精神萎靡;有人神色複雜,隱含忐忑;更有人緊張激動,面露希冀。




劉據將之全部收入眼底,微笑道:“七日之期已到,現在孤來核驗你們的成果。首先,在此期限內沒做出實物,亦未畫出設計手稿,甚至不曾找到思路記下想法的人請退後幾步,在後方等待。”




眾人自然明白,這是最先被刷下來的。




人群中半數人退後,神情沮喪。




“其次,未能畫出設計圖紙,但已找到部分思路,有所設想的,將記錄呈上來。”




一共五人呈上竹簡,其中便有公輸野與公輸明。劉據將五卷竹簡一一翻閱完畢,微微點頭,放到一邊,指向左側:“你們在此等候。”




除此外,再無言語,對思路設想不做評價,未置可否。




眾人心頭惴惴,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接下來,未製出實物,但已有完整構思,繪有設計圖者,上前來。”




這回出列的唯有一人,公輸慶。




他雙手捧著絹帛呈上,絹帛非一張,而是多張,畫的乃水轉翻車,且非但畫了整體結構,竟還有每個部位的設計框架。




四張絹帛,繪製精巧,描述細緻,上面還在重要地方設有文字標註,設計嵌合看上去十分縝密。




劉據不自覺坐直了身體,將公輸慶招至身邊:“就你的設計圖與孤仔細說說。”




“是。”公輸慶應下,指著設計圖一一介紹,“殿下給出的圖畫展現出大體輪廓,小的認真查看過,圖上所繪水車立於流水岸邊深窄溝渠之內,大致可分為兩部分,輪盤與翻車。




“小的觀察後認為,輪盤為藉助水流動力之用,而翻車則與輪盤相連,將其水流輸送至岸上農田。




“翻車形狀看上去與另一考題的龍骨翻車類似,其作用中提到‘刮板式’三字,所以小人大膽猜測當是可以延槽刮水上升的木葉板。




“而輪盤,圖中有一豎輪一臥輪,但臥輪的立軸插入水中,水中結構不可見。小人做了個模型,發現若按圖復原,似乎達不到藉助水力的效果。輪盤難以帶動。




“所以小人猜立軸水下應當還有一個臥輪。”




公輸慶眼中放著光,又說自己如何思索令上臥輪與豎輪相間咬合,如何使水流衝擊下臥輪更好引力,如何在翻車設置鏈輪與水槽等等。




言語流暢,解說精細。




一聽便知他下了苦功夫,對水車的整體結構瞭然於心,設計思路清晰明確。




劉據眸中帶上幾分




笑意:“這是你七天時間畫出來的?”




“是。”




劉據神色閃動著:“你該知道能設計出來不意味著能做出來,更不代表做出來能達到預想的效果。”




公輸慶躬身行禮:“小人明白。水車結構太大,且需結合地勢水流,無法在七日內實現實物展示。殿下若准許,小人可在賽後做出實物,加以驗證。”




劉據似笑非笑:“若驗證失敗呢?”




公輸慶一頓,坦然道:“那便是小人輸了。”




劉據點頭,同樣未置可否,卻指了自己身後的位子:“你在這候著吧。”




公輸慶心中大喜,在場眾人更是豔羨不已。太子雖嘴上沒說,但這態度已經展露出極大的認可。




但想想公輸慶當時對於思路設想的闡述與解釋,眾人又都低下頭。哎,終歸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人家該得的。




劉據再看剩下的六人:“看來你們都有做出實物。既如此,將你們的作品拿上來吧,依次來,誰先?”




誰先?由他們自己決定嗎?




眾人心思百轉,還在躊躇間,一人已經上前:“草民願先來。”




劉據點頭,先問姓名。




對方答:“草民莊青舟。”




劉據記得這個名字,初賽做“木球”之人。




莊青舟行過禮後,言道:“草民作品體積有些大,一人不便搬運,不知可否請殿下派兩個僕從幫忙?”




劉據答應,沒多久,僕從將東西抬上來,眾人呆愣,身後公輸慶更是詫異:“龍骨翻車?”




莊青舟躬身:“正是龍骨翻車。”




劉據哈哈笑起來:“不錯,你也站孤身後候著。”




再望其餘人:“接下來,誰來?”




已有人做了表率,眾人躍躍欲試,卻又有所顧忌。趙過上前一步,剛要出列,哪知被人搶了先:“草民來。”




他的作品沒有莊青舟那麼大,一人即刻搬運,便自己抬了上來,看造型看設計看結構,赫然是曲轅犁無疑。




此物一出,剩下幾人紛紛變了臉色,趙過愣在當場。




劉據仍舊是那副微笑模樣,不做評價,只問餘者:“你們的呢?”




幾人本打算上前的腳瞬間縮了回去。曲轅犁,竟是曲轅犁。若對方就是原創者,那自己的豈非……




幾人面色倏變,寸寸發白。唯獨趙過懵逼片刻,猶豫著上前,將作品呈上:“草民所做也是曲轅犁,倒是與這位郎君不謀而合。”




劉據所設考題唯有四個,而參賽者幾十人,有人選擇了同一考題實屬尋常,更何況劉據點明瞭特徵與作用,已有信息是一樣的,大家都是據此設計,思路雷同也可以理解。




因此說“不謀而合”,也無不可。




幾人心念轉動,若他可以不謀而合,那他們是不是也行?




這麼一想,幾人紛紛上前,爭先恐後。讓人驚訝地是,大家所做皆為曲轅犁。




作品一抬上來,全場靜默。




劉據伸手一一數過去:“一,二,三,四,五。五個人做的都是曲轅犁,而且做出來的曲轅犁幾乎一樣?莫非你們全都不謀而合?”




哪有這樣的不謀而合。實物作品相似度超過九成,即便考題方向是既定的,設計細節也不可能毫無區別。




尤其這不是兩個人,而是五個人。五個人!這個數目便直接斷絕了“不謀而合”的可能。




趙過懵逼,若說之前他確實天真地以為自己與別人撞了思路,但現在他怎還會這般想,他是淳樸,不是愚蠢!




其餘四人亦詫異萬分,互視對方,瞳孔中滿是驚駭。本以為最多不過自己與原創者,偶有碰撞,即便相似度高,或許也可僥倖矇混過去,誰知除自己外,竟還有好幾人,莫非……莫非……




“你們不打算給孤一個解釋嗎?”




劉據語氣平靜,無悲無喜,可畢竟是皇權頂端之人,位尊為太子,還是劉徹教養長大,跟在劉徹身邊耳濡目染,多少沾了點不怒自威的氣勢。




僅這一句話便讓四人心絃抖了抖。其餘眾人眼珠轉動,又驚訝又好奇,根本壓不住胸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淦,大戲,大戲啊!




趙過率先出列,跪拜道:“殿下,草民不知其他幾人是怎麼回事,但草民發誓,草民的曲轅犁是自己設計,自己構思,絕無作假。草民有設計手稿為證。”




四人心神大震,為今之計,只有嘴硬到底,否則若承認……承認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幸好他們早有準備。




四人一咬牙,齊齊拿出設計圖:“草民也有手稿為證!”




五份手稿,大體相同,只在細微處有稍許區別,但區別不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對比之下,反而趙過的手稿最為粗糙簡陋。




趙過面色煞白。這是他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東西,可顯然,光看手稿他的更像贗品。他要怎麼辦?




正當他心急如焚,不知所措之際,但聽劉據看向其餘四人言道:“倒有幾分機靈,還知道留個後手,親手重繪一副設計圖,並稍作修改。”




四人皆是一愣,回過神來,欲要辯解。劉據直接搶白:“孤可以給你們一次坦白的機會,你們想清楚了,真要一條道走到黑嗎?”




此話語意非同尋常,劉據面色很甚是嚴肅,目光帶了幾分冷意。四人喉頭髮緊,不知誰最先承受不住,咚,一個磕頭:“草民知罪,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