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50 章





“阿母,我想再為自己爭取一次,我不想困於長安,放手讓我自己選擇一次吧,好嗎?”




鄂邑看著她,眼帶希冀。




李姬啞然,想到她此前的宣洩之言,千萬勸阻卡在喉頭,竟一句也無法說出口。




鄂邑抱住她:“阿母別怕,我會好好的。不管在哪裡,我都會好好的。”




李姬泣不成聲。




鄂邑好一通安撫,見她終於情緒平穩了先,才站起身走出去,準備前往面聖。




誰知一出門就遇上豐禾,硬生生被擋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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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據尋到衛長時,衛長正與諸邑在一起,將侍女們都遣出去,劉據開門見山:“長姐,和親之事是不是你謀劃的,你是不是想讓二姐去西域和親?”




衛長怔愣,嘆息一聲,知道阿弟聰慧,卻仍是意外他竟聰慧至此,見




瞞不過,乾脆認下:“是。”




“所以當日對二姐說那些話,你是故意的,提匈奴與西域也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在她心裡埋顆種子,挑起她的念頭,對嗎?”




衛長點頭:“不錯。但我有私心不假,那些話也確實是我心中所想,肺腑之言。我是帝王愛女,不可能去。




“古往今來,和親之人可以是權貴之女,可以是宗室之女,甚至可以是不受寵的庶出公主,卻不會是帝王嫡出愛女。




“若令帝王嫡出愛女和親,會顯得我漢室朝廷無能,也是對父皇的侮辱。所以我即便想,也不能為。在這方面,鄂邑不受寵反而更合適。”




劉據蹙眉:“那田王兩家跟修成君的手筆呢?”




衛長搖頭:“這點與我無關。按我的計劃,鄂邑是有野心有抱負之人,她不願嫁給王充耳是真。但即便對錶哥有旖旎心思,想嫁給表哥,也不單純因為喜歡。




“她是想借表哥的光環再謀其他。可是如何謀,往哪方面謀,她尚未找到方向,這條路的前方是混沌的。而我現在給她指出了一條更清晰的道途,她不會不心動。




“和親二字已經成為她的考量,過幾天我再找機會讓她知道前陣子朝堂曾議論過的和親烏孫之事,她大概率會有所動作,主動去同父皇請纓。




“我沒想到,王信跟修成君也想到這上頭,還直接用此做筏子,鬧到朝堂上去,以此報復皇家公主。只能說,太后在世時,將他們慣得太厲害了。”




天子犯法從來不與庶民同罪,公主亦然。王充耳與廣仲自己都一屁股爛賬,王信跟修成君哪來的勇氣這麼做?




對此,劉據懶得評價,田王之舉非長姐推手,他鬆了口氣,又問:“長姐,為什麼?”




衛長輕嘆不語。




諸邑解釋道:“因為此事於國無害,反而有利。此為其一。




“二姐並非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長姐未做逼迫,將選擇權交給她自己。她若選了,就是她心甘情願,甘之如飴。此為其二。




“其三,長姐要的不單單是普通和親。她想賭一把。賭此事能成,賭在我們的幫助下,二姐能在烏孫有所作為。




“就算不能完全掌控烏孫,但只需掌控部分,擁有一定的勢力權柄。他日就能成為你的盟友。”




“我?”




劉據敏銳察覺到諸邑用詞的不同,“你的盟友”,而非大漢的盟友,一字之差,謬以千里。




諸邑眼眸含笑:“是,你的盟友。阿弟,你是太子,但也僅僅只是太子。你還小,如今或許用不到,但不代表日後用不到。”




太子與皇帝一線之隔,可以一步登天,也可以一步跌落。




父皇除阿弟外,還有劉閎,日後也會有旁的子嗣。即便阿弟現今得父皇寵愛,地位穩固,焉知日後呢?




長姐的顧慮並非杞人憂天。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才是上策。




但這些話諸邑不便明說,有挑撥劉據父子關係之嫌,她不能在什麼都沒發生之




前去劉據心裡種根刺,所以只能點到即止。




然而飽受彈幕各種亂七八糟言論“薰陶”的劉據聽懂了。




想到彈幕所言自己的結局,再聯想彈幕提到的“李世民李承乾”、“康熙胤礽”,劉據雖不知這些人是誰,但就彈幕言辭可以得知,無一不是前期父子情深的帝王太子,後期……後期不說也罷。




劉據深吸一口氣:“她若能事成,作為我的盟友,自然偏向我。日後可站在我身後為我增添籌碼。倘若他日出現何等變故,有她在的烏孫,或許還能成為我最後的退路。”




真到了那一步,他只能乘勢而起。成功,登頂龍位。失敗,大漢他自然呆不得了,但如果能退避烏孫,也是一條活路。




這些話太敏感,不便直接宣之於口,因而劉據也與諸邑一樣,點到即止。




衛長諸邑互視一眼,眸中滿是震驚。沒想到劉據如此年紀,竟什麼都明白。




這模樣,答案自現。




劉據嘆息:“難怪長姐問我怪不怪二姐。若我說怪她,你便不會做了,對嗎?”




衛長輕笑:“阿弟,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我不會選一個讓你心有芥蒂之人。即便她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




“所以在得知我的想法後,你讓我去為她說情,是想先施恩,讓她記住我對她的恩情。”說完,劉據蹙眉,“但人心是會變的。她就算現在感恩我,焉知日後不會反水?”




諸邑輕笑:“阿弟,長姐怎會把一切押注在恩義上。你覺得二姐若前往西域,在本朝可還需幫手?”




劉據一點就透:“自然需要。她需要大漢的支持與態度。甚至有些時候,部分需求父皇與朝臣會有猶疑,這時就需要有人為其斡旋爭取。我們就是最好的‘斡旋爭取’之人。這就是二姐說的與她有利,與我們有利?”




說完劉據仍舊搖頭:“還是不保險。”




因為這種互相需要,當需要不對等時,是可以被取代的。




劉據蹙眉,忽然想到一點,姐姐是不是還提到過“在我們的幫助下”?幫助……




念頭剛剛閃過,就聽諸邑又說:“阿弟,二姐不會獨身去西域。尋常和親,都會配備和親隊伍,衛隊僕婢一樣不少。更別提她還帶著如此重要的使命,配備給她的和親隨行隊伍會更多一些。”




果然如此,劉據驚醒:“衛隊多會出自軍中,僕婢也多會從宮裡選。前者舅舅與表哥聲望斐然,權柄極大。後者,母后更是後宮之主。”




這種優勢,安插人太容易了,甚至做得聰明點,安插一大半都不是問題。




諸邑看向衛長:“衛隊僕婢尚在其次,二姐若想成事,還需有本事有能力的心腹助力。在這方面,長姐可已有準備?”




衛長沒有否認,直接道:“她宮中侍女能力太弱,伺候日常起居尚可,其他就不太行了。所以我挑了兩個人,會尋合適時機,送到她身邊去,做她在烏孫的陪嫁侍女。”




諸邑瞭然,半點都不意外。




劉據恍然:“




有這些佈置(),若只求活命退路倒是不成問題?(),也不必二姐始終對我死心塌地。即便哪日她不願再聯盟,想要分道,只需無害我之心,便不打緊。我們可以彼此安好。但她若生害我之心……”




諸邑輕笑:“阿弟可知何為陪嫁侍女?”




誒?




劉據對此有些懵。




衛長解釋說:“陪嫁侍女乃公主攜帶之媵妾,也可侍奉烏孫王。若鄂邑不生異端,她們會助其上位,為其謀劃;




“若鄂邑滋生異端,對你行不利之舉,她們會想辦法架空鄂邑,遏制住她。而這時,安插在隨行僕婢衛隊裡的暗棋就會出現,穩定局面,等你命令。




“你可以自行決策是另做他法,還是讓陪嫁侍女直接取而代之。這些暗棋平日不會暴露身份。鄂邑不知,侍女也不會知。他們不偏幫任何一方,只做平衡,聽命於你,待你下令。”




劉據:!!!




恩義做引,互助為誘,再輔以心腹侍女、僕婢衛隊……




長姐好大的手筆,可以說將方方面面都考慮進去了,能做的保障都做了。但是……




“就算二姐主動請纓,長姐如何確信父皇一定會答應。”




“我不確信。”衛長搖頭,“若是匈奴,父皇必然不會答應。但烏孫不同,與我們並無血仇,彼此是可以實現共贏的。




“尤其鄂邑不蠢,她若請纓,絕不會以尋常和親角度。她會借‘執掌烏孫’這點來嘗試說服父皇。




“父皇或許不需要一個簡單的和親公主,但未必不會心動一個或許能成為烏孫攝政王后甚至攝政太后的公主。




“如此烏孫便等於在我大漢手中,與其他藩國無異。若真能成,我們還能以烏孫為據點,野望西域。”




劉據眼珠微動。若是如此,父皇確實可能心動。尤其鄂邑並不受寵,他對鄂邑可有可無。鄂邑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無妨。




既然如此,為何不試試呢?




劉據抬眸:“長姐,若是我不答應呢?”




衛長頓住。




“長姐考慮到了這麼多,不會沒想過此去烏孫有多兇險。即便是在打下河西之後再去,最多也只是中途不至於被匈奴所擄。之後呢?




“匈奴若得知我們與烏孫和親,會否阻止,又會否有所動作。譬如也派個公主去烏孫。到時候誰大誰小,二姐要如何自處。




“更別提西域風土人情與中原截然不同。二姐遠離故土,在陌生國度,本就需要花大力氣適應。尤其她還帶著‘使命’。




“獵驕靡即便不再年壯,卻離年邁還有段距離,耳清目明,沒到糊塗之時。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動作,已經足夠艱難。




“除此外,二姐還需防備匈奴的威懾。若匈奴對烏孫施壓,烏孫不願意跟匈奴撕破臉去硬碰硬,會如何應對,會不會妥協?一旦烏孫退讓,二姐處境就會更艱難。




“這條路,前途未知,生死難料。”




衛長垂眸。她知道。但風險與收益並立。風險愈大,他日成功後所獲收益也愈大。這世上人與事少有一蹴而就者。尤其是大功績大事業,多是浪濤洶湧,荊棘遍佈。




既有金龍騰飛之野望,又如何能畏懼前方之險阻。




因而於她個人之見,她是願意去闖一闖的。但她也知,並非人人都如她所想。所以她將選擇權交給鄂邑自己。若無迎難而上之決心,破釜沉舟之魄力,她便是去了,也將一敗塗地。不如不去。




“長姐。我並非特意為二姐說話,也並非單單為二姐擔憂。今日若去的是任何一人,不論是公主,還是宗室,亦或貴女,甚至平民,我都不會答應,更不願答應。




“長姐,我費盡心機弄出這許多東西,指南針、馬具、望遠鏡等等,是為了什麼。




“為了強盛大漢,讓我漢室成為舉世霸主,不必為外族所擾;讓天下子民都可以安居樂業,不必為生計所困;讓邊關百姓都能夠正常生活,不必為安危發愁;




“更為我大漢將士可以安度餘生,不必馬革裹屍;為我漢室所有女子可以把酒言歡,不必受和親之苦!”




一句一句,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若說劉據此前所言,尚在衛長思量之內,那這幾句話卻著實另她心尖跳動,震在當場。




漢室,子民,百姓,將士,女子……




字字句句,在耳邊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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