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50 章

次日,鄂邑禁足令得以解除,第一時間來尋劉據三人,見面便行跪拜大禮,神色認真,十分鄭重。




首先是對劉據。




“太子,對於因我私心差點誤傷你讓你受驚一事,我深感歉意。當日……當日我雖承認了罪狀,也認了對你的過錯,但一直未同你正式道歉。今日特來賠罪。”




鄂邑拜下去。




劉據擺手:“我與父皇所言皆是我心裡話,李姬聽到了的。我沒受傷,也未受驚,沒有怪你。”




“我知道。但太子不怪是太子大度,不是我無錯。”




鄂邑雙手微蜷。她明白的,太子所做並非只是“不怪”。若只是“不怪”,袖手旁觀就是,他不必冒著可能被劉徹訓斥的風險幫她求情,甚至為他蒐集信息。




她再朝向衛長,又一次跪拜行禮。




“長姐當日言語,讓鄂邑茅塞頓開,受益良多。鄂邑一定會仔細思量,自省自身。多謝長姐指點。”




鄂邑又朝向諸邑:“三妹明明早就察覺我身上的端倪,卻沒有第一時間揭發,而選擇先向我求證,再同父皇說情。多謝三妹。”




最後鄂邑深吸口氣,對著三人再敗:“多謝太子,長姐,三妹。”




衛長與諸邑互視一眼,又同時看向劉據。劉據自然會意,上前將她扶起來:“二姐,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應該的。不必這般鄭重。”




鄂邑笑笑不語。世上哪有這麼多應該。




這些事於太子等人而言,或許不大,可稱舉手之勞;但於她來說,卻是救她於水火。否則以父皇的行事以及平日對她的態度,她此生都落不著好了。讓她怎能不鄭重。




但有些話不必句句宣之於口,她自己知道,心裡清楚就好。




衛長問道:“送你的東西可看過了。”




“都看過了。”




衛長又道:“慢慢想,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當由你自己想清楚。不用急。”




鄂邑點頭:“是。”




劉據滿眼迷惑,什麼東西?




然而衛長鄂邑說話,沒給他插嘴的機會。說完,鄂邑便福身告辭。




劉據看向衛長:“什麼東西啊?”




“現今用不上。等她決定用上的時候再告訴你。”




劉據:……呦,又打啞謎。老當他是小孩子,總來這一套。呵呵,不說就不說。當誰稀罕呢。哼。




衛長瞧見他這孩子氣模樣,忍俊不禁,挪開眼當沒瞧見,望向鄂邑離開的背影感嘆:“目前看,她雖然走歪了些,還不太壞,即便不是什麼純正好人,也非忘恩負義之徒。




“觀她此次行事,別的不論,至少手段謀算是有的,若從小得以好好教導,也當有所作為。但盼現在開始,還不算晚。”




接著蹙眉:“倒是李姬誤了她,差點將她給養廢了。”




這句語氣中頗有幾分遷怒的意味,想了想又轉口加了句肯定:“不過李姬教給她的也不算全是壞處。至少知恩




報恩這點是好的。阿弟,你現今算是收服了她大半。()”




劉據抿唇,看向衛長諸邑:所以剛剛兩位阿姐不動,是故意等著我出面,讓二姐更記我兩分情誼嗎?()”




“最良善大度的人,出力最多的人是你,說出最讓她觸動之言的人也是你。”衛長語氣理所當然,“阿弟,若不是你,我與三妹最多是不落井下石,未必會助她。




“所以她確實最該記你之恩,感激於你。方才那些跪拜大禮,我與三妹或許受之有愧。但對你來說,就是她再來幾個,也受得起。”




劉據恍然:“所以長姐是故意讓人盯著,瞅準李姬去找父皇的時機趕過去。如此既當場解救李姬,再添一筆恩情;




“又當著李姬的面說情,字字句句也會傳入李姬二姐耳中,比事後讓她們旁聽得知更為深刻。”




做了好事就該讓當事人知道,這點劉據懂。他也不是什麼默默幫助不留名的人。




所以很快接受,不再糾結。




只是在他離開後,諸邑並沒有走,輕聲詢問衛長:“長姐的意圖並不單單只是阿弟說得那些吧。是否還想看看二姐得知後會是何等反應?”




衛長不言,沒反駁,就是默認的意思。




“她今日表現,在長姐看來,是否算初步過關了?”




說的是疑問句,用的卻是陳述語氣。在這個問題上,答案很明確。是的。




諸邑輕嘆:“長姐,你所謀之事,阿弟不知,我卻能猜到幾分。未必可行。”




這點衛長也明白。




“但我總要試一試。諸邑,阿弟不是普通太子。他能力太大,本事太強,是優勢,也是隱患。”




諸邑蹙眉:“長姐是怕日後阿弟功績過高,民心過望,會與父皇生隙?”




“我知道父皇現今待我很好,待阿弟更好。我不應該這麼想父皇。”衛長苦笑,“但帝王心思最難揣測。




“阿弟目前年歲尚小,功勞再多,也還未正式步入朝堂,不會威脅皇權,父皇自然只覺得阿弟哪哪都好。




“但是等阿弟長大,旁聽朝政,協理國事,一步步接觸權柄。這樣有諸多功績傍身,臣子信服,民心所望的太子,他真的不會忌憚,能夠容忍,灑脫放權嗎?”




諸邑啞然。這個真不好說。




衛長接著道:“阿弟年幼,許多事想不到,可我們不能不替他想。雖則有舅舅與表哥在,便是他最大的助力。但世事難料,我們不能不以防萬一。還需再給他尋一條退路。




“這條退路可以一輩子用不上,卻不可以沒有。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漢國界內皆在父皇掌控,我們逃不過。我只能將目光放在大漢以外。”




她笑著握住諸邑的手:“放心,我有分寸的。我知道並不一定行得通,但總要試試。如果試了不成,我自然會放棄,再想別的出路。若不試就放棄,諸邑,我做不到。”




諸邑張張嘴,最終沒有再說什麼,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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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成君住所。




廣雲剛從外面走進來,就被修成君拽住:“怎麼樣,打聽到什麼?”




廣雲面色十分難看,頹敗搖頭。




修成君自然明白其中意思,廣仲保不住了。




她身子搖晃,咬牙切齒:“鄂邑呢?”




廣雲慘然一笑,卻比哭還難看,“女兒剛剛讓人去打聽了。鄂邑前兩天一直未曾露面,雖然沒傳出具體因為什麼,但大概能猜到與阿弟之事有關。




“陛下不讓她出現,定是有疑心且不喜的。可今日她出來了。而且前兩日,李姬還神魂不定,面容愁苦呢。今日神色明顯輕快許多,彷彿重負盡去。”




這說明什麼,答案已經很明顯。




皇帝或許不會再追究鄂邑,此事她徹底脫身了。




而她脫身,也就代表廣仲必死。




修成君嘴巴微張:“怎麼會……怎麼會……”




怎麼不會呢?




廣雲唇角苦澀。




母親一直抱著希望,想借鄂邑言辭間的端倪推脫罪過,解救阿弟。可她知道那兩句話代表不了什麼。即便將鄂邑拉下水,阿弟仍舊是出手謀害之人,罪責難逃,所謂“解救”希望渺茫。




可她不忍心打破阿母的幻想。而且再怎麼說那終歸是她親弟,就算明知這點,她還是忍不住會期盼。期盼會有一絲奇蹟。




然而如今沒有了,奇蹟沒有了,生機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阿弟必死無疑。




修成君頹唐癱坐在地,泣不成聲。廣雲偏過頭,淚水橫流,悲痛欲絕。




是她看錯了鄂邑,一眼瞧錯,步步錯。




早知如此,早知鄂邑是此等心性,這般狠辣,不便掌控,她怎會讓阿弟湊上前去。她便是將阿弟腿打斷,也會讓其對鄂邑躲得遠遠的。




可惜世間難買早知道。




本以為是朵溫順的嬌花,怎料竟比荊棘還要刺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讓她們萬劫不復。




廣雲閉上眼。




是她錯了,她不該起這等心思想謀劃娶公主,是她害了阿弟!




“憑什麼!憑什麼我兒為她深陷牢獄,性命不保,她反倒清清白白,什麼事都沒有!明明該死的人是她,不是我的仲兒。仲兒只是被她利用。”




修成君歇斯底里,全然不能接受。




廣雲苦心勸慰:“阿母,說到底事情是阿弟做的。公主即便有利用之心,也是阿弟自己湊上去。




“最重要是,公主沒有挑撥引誘之言,那幾句話只能算是陳述告知。更何況她是公主,是天子之女。




“皇家之人我們如何比得了。”




可是修成君正在情緒上,對於這些,完全聽不進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癱坐在地,崩潰大哭:“我兒……我兒是為她殺人。她不但是蛇蠍,還是禍水。若不是她,仲兒怎會走到這一步。




“她害了我的仲兒。她才是罪魁禍首,才最該死。為什




麼要死的不是她,而是仲兒。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就算要活一個,也該她死,我的仲兒活。




“而不是……不是如今這般。我不服,我不服。”




說著就瘋魔一般往外面衝。廣雲嚇了一跳,趕緊抱住她,將她拉回來:“阿母,你想做什麼。”




“我去見陛下,我去同他說。他答應過的。他答應過太后會善待我,善待你和仲兒的。憑什麼他能饒過鄂邑,就不能饒過我的仲兒。我去求他,怎麼求都行,只要他能留仲兒一命。”




廣雲死死按住她:“阿母,你是失心瘋了嗎?你清醒一點。這種話豈能隨隨便便出口。阿弟與公主怎能一樣。




“而且就算你抬出太后又如何。此事是阿弟犯事在先。若他害的是無關緊要之人,或許你確實能夠用太后的情分救他出來。但他害的是王充耳。




“你有太后這面旗,王家就沒有嗎?王家身為受害者,尚有資格去要一個公道。我們呢?你這般去,只會惹陛下生厭。”




修成君拼命掙扎:“仲兒都要死了,我還管它什麼生厭。阿雲,那是你弟弟,是你親弟弟。你想想辦法,你平日最有主意,你想想辦法好不好。”




“阿母,但凡有辦法,我怎會不出手。可是沒辦法,沒辦法的。如今局面,根本無解。”




修成君眼中希冀之光一點點泯滅,面如死灰。




其實情形如何她又怎會不知呢,只是實在沒辦法接受罷了。




“阿母,認命吧。阿弟去了,你還有我。”




“不,我不認命。我不能認命。就算……”修成君咬牙,“就算救不出你阿弟,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害她之人逍遙。”




見她面色不對,廣雲心頭大跳:“阿母,你想作甚。那是公主,你千萬別犯傻。”




“放心,我不會出手去暗害公主。”




修成君眸光森冷。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最好讓鄂邑給仲兒陪葬。反正仲兒那麼喜歡她。若仲兒沒有活路,讓鄂邑去地下做伴也算成全仲兒一片痴心。




但她明白這條路走不通,她沒辦法去暗害公主。不過這不代表她什麼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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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蓋侯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蓋侯王信:“你說什麼,你要上書自請解除婚約,你怎麼想的。充耳如今這副模樣,你此舉不是在他傷口上撒鹽嗎!你是當真半點不為充耳考慮!”




王信輕嘆:“夫人,我是一家之主,要為充耳考慮,也得為家族考慮。”




家族?夫人嘴角輕撇,鼻尖冷嗤。




她如何會不懂王信此言何意呢。




他們王家想娶公主,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