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作品

第37章 花臉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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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實在看不出那種鳥的臉花在哪裡。甚至連它們的臉長得什麼樣子都看不清楚──它們在沼澤上左跳右躍,上突下閃,急匆匆地來,慌忙忙地去。

 外婆一看到這種鳥就像小孩子一樣又驚又喜:“花臉雀!花臉雀──我們放生鋪的花臉雀怎麼飛到這裡來了?”

 放生鋪──她的故鄉,她九十年的時光裡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

 我去過放生鋪幾次。也記得那個四季長青、松柏滿坡的地方的確有很多鳥,但實在想不起其中還有一種鳥叫什麼“花臉雀”……在那個地方,每天早上鳥兒們跟吵架似地叫得熱鬧非凡。

 沙依橫布拉克的鳥也多,但啾叫聲卻薄寥寥的。大約山野太廣闊了,發生其間的任何聲響都會被拉得一聲與一聲遠離,顯得驚驚乍乍而稀稀落落。

 那些鳥更知道怎樣去沉默。

 那些鳥,有的長得跟麻雀似的,不顯眼。開始我也就把它們當成麻雀了,後來發現它們踱著步走而不是跳著走的。又仔細觀察別的鳥,才知道沒有一隻是我見過的。我見過的鳥都只以“大鳥”、“小鳥”和“雞”

 的概念出現,沒有更詳細的分類。

 外婆整天“花臉雀,花臉雀”地念叨,真搞不清楚她在說哪一種,是體態稍顯修長清秀,翅膀上有白斑的那種黑鳥,還是灰不溜秋,腹部白中帶抹輕紅的那位?問題是它們的臉都不太花。

 她每天洗了碗就把洗碗水倒在固定的地方,水滲進大地,飯粒殘渣留了下來。那些鳥每天去那裡努力啄啊啄。雙方都養成了習慣。

 一般來說,同類的鳥都往一塊兒站,那片沼澤上便清清楚楚地分了好幾個門派,決不會瞎摻和成一團。如果不這樣,我無論如何也弄不清楚誰是誰。它們的差別太細微了,只有我外婆那樣的老人家才有那個閒工夫去一一分辨——“花臉雀又來了。”

 或者──“今天怎麼只有灰山雀雀來?”

 “灰山雀雀”又是什麼?

 我媽幹活時也愛往那邊瞅。她觀察得更詳細,詳細得讓人無法相信。她說上午來的那批鳥和下午來的那批不一樣,午後和黃昏的也各有講究,毫不亂來。彷彿鳥們私下議定了秩序,劃分了時間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