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83 章 阿翁





聽他忽然就喊越老,羅紈之和映柳都倒抽一口涼氣,半晌才硬著頭皮慢慢轉過頭。




衙役朝著的方向,一位渾身沾著半乾泥巴的老人拄著柺杖進入視野。




越老中等身材偏瘦,古銅色的臉,頭髮鬍子已經花白,眼角額頭上皺紋如溝壑,看起來歷經滄桑,眉毛稀疏,單眼皮下兩隻眼睛有氣無力地瞥來,並無什麼反應。




映柳看著衙役緊縮眉心,頻頻打量她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喊道:“阿翁!”




越老微皺了眉,走近他們。




衙役問道:“越老,這兩個女仔子說是你的外孫女,剛從建康過來,你可有收到來信?”




他邊問邊看向映柳和羅紈之,兩眼依然充滿審視。




映柳正要張口,羅紈之扯了下她的手,道:“阿翁眼睛不好,我們沒有寫信。”




其實光從他剛剛過來的樣子,看不出他其實除了坡腳之外還有眼睛不好使的毛病。




但軒鳥既然跟她說過,這說明越老眼睛不好的問題並不是什麼很隱秘的事,她們這做外孫女的當然不能不知曉。




一言畢,羅紈之屏息,緊張地看向越老。




畢竟他的反應決定這衙役的信與不信。




越老沉默了片刻終於道:“五更,這兩個女仔子是來找老叟的,多謝你。”




衙役離開,越老看著兩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道:“隨我來吧。”說著他就拄著柺杖,不緊不慢往前。




映柳愣了下就親親熱熱喊著“阿翁”追了上去。




羅紈之慢上幾步,身後那叫井生的小乞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了上來,彆扭地問她:“喂,你剛剛為什麼要幫我說話?”




像他這樣的討人嫌,早已經做好每日捱打的準備,要不上面的頭兒嫌他交的錢不夠,要不然就是以前被他矇騙的人氣不過找上門,要剁他的手。




羅紈之看了他一眼,“你只是窮不是壞,還是可以有機會改正的。”




井生“嘁”了一聲,覺得沒趣便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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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等了十一日沒有確切的消息,謝昀決定離開建康,出趟遠門,歸期不定。




齊嫻收到這樣的消息,不免吃驚。




“王爺,眼下不是正在最關鍵時,謝三郎怎的還離開建康了?”




建康風雨欲來(),誰人不是緊繃著一根弦等著℅(),既怕狂風暴雨降臨,又擔心搭不上這一陣扶搖直上的風。




成海王雖然打心底不願意承認,但還是哼道:“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任誰都知道馬上就是要發生大變動了,他還能若無其事地離開,可見對建康的掌控已經胸有成竹。”




齊嫻近來認真學習,見識也突飛猛進,故而又說道:“謝家並非只靠謝三郎一人,謝公的影響也頗大,所以才能處之泰然……”




“你說錯了,謝公是謝家的穩石,他既不理會常康王也不投好於我,他和謝三郎不一樣,事發之後決不可能偏幫一方。”




只有謝三郎,只有他謝昀才會站在他的身後。




可謝昀也有自己的目的,選擇他,無非是因為他的志向迎合了他。




這不關情意,也沒有忠心,謝昀所作所為只為了自己。




“謝三郎此人可怕,與其共事宛若在與虎謀皮,不過待事成之後,再議其他也不遲。”皇甫倓目光灼熱。




皇帝已死,陸家隱瞞真相,氣數已衰。




至於常康王,他那麼急不可耐,遲早也會自亂陣腳。




他就等著,等著,他早晚有一日會站到與赫拔都同樣的高度,再把曾經受過的屈辱,一一還給他們!




胸腔裡的熱血沸騰,皇甫倓知道那一日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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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三郎要出行的消息早已傳遍街頭巷尾,常康王聞言嗤笑一聲:“沒想到堂堂謝家宗子,高自標持的謝三郎居然還是個痴情種,為了個女人就亂作一團,不理大事。”




旁邊的門客勸道:“謝三郎言必信,行必果,從來不行無謂之事,這次說不定也是為了掩飾其他目的,故意為之!”




常康王扶著雙膝,不滿這門客駁他的言,助長他人之威風,握緊拳頭道:“人無完人,這謝三郎也並非天生的神仙,他矜高倨傲,哪能容一小女郎打了自己臉還逍遙在外,必是要逮到手裡,狠狠磋磨一陣才是!”




門客連忙改了口風道:“王爺所言極是,那謝三郎怎麼能與王爺相提並論,也只有王爺這般穩如磐石的人物才能成就大事!”




被門客的吹捧弄得飄飄然,常康王終於露出笑容。




門客趁機道:“不過這謝三郎,王爺還是不得不防,既然那女郎對他重要,不若……”




常康王聽他一聲耳語,撫掌大笑:“好極!就如此辦去吧!”




謝家的車隊離開建康時,常康王府一支隊伍也低調出了城。




一隻遠道而來的鴿子站在驛站鴿籠前的立杆上正啄著鳥羽,腳上的信筒遲遲沒有人來收。




與此同時的吉昌縣維持舊時的平靜。




廖叔長相打眼,即便做了偽裝也很容易叫人注意到他那副不尋常的氣質,故而羅紈之告訴他,自己與映柳在越家一切都好,現在左右鄰居都知道她們是越老的外孫女。




他便獨自住在縣中客棧裡,沒有到廖家叨擾。




羅紈之與映柳住進越家有




()兩日了。




越家雖然宅子大,足有五進,裡面有假山池塘還有戲樓敞軒,可想當年盛景時多麼熱鬧富麗。




但現在一半的屋子經久未修,窗紙上張滿了蜘蛛網,院子雜亂不堪,到處都是殘磚破瓦,野草肆意生長,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羅紈之和映柳暫住在越宅繡樓,這裡是除了主屋之外唯一還整潔的地方,也是越家女郎出嫁前住所。




裡面器皿擺設已不見蹤影,唯獨還留下了床榻、桌椅、矮几等大物件,件件做工精良,一看就價格不菲。




雖是暫住,映柳每日都把桌几擦得鋥亮,羅紈之把院子裡雜花摘了收集起來,插進破陶罐裡。




這破陶罐原本也是在某個角落撿到的,磕出了一大豁口,剛好適合這些怒放的二月蘭。




越家除了越老之外,就剩下兩個老僕。




嬤嬤包攬府裡的工作,做飯挑水洗衣打掃都是她一人,老頭在外做著搬運的苦力,貼補家用,至於越老則一旬之中有半數日子都要趕去鎮外的三里地做徭役。




“阿翁都這般歲數了,眼睛腿腳不便,還被徵去做苦力?”映柳跟著嬤嬤摘菜。




“是啊,家主還有三年才滿六十,到六十五還要服半役……”嬤嬤年歲大了,一說到傷心事就容易掉眼淚,映柳也是個眼皮淺的,跟著一起掉眼淚。




“阿翁太不容易了。”




“可不是,自從你們的娘一意孤行要嫁給你們阿父,家主就氣得大病一場,後來麗娘在馬城被困,託人帶了口信,說是想要回來,家主變賣家產,四處託人,委以巨資請來十幾位遊俠客前去救你們,但都一去不復返。”




馬城被困的日子並不短,斷斷續續足有一年,這麼久的時間裡,建康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嗎?




或許就算知道,他們也不願意放棄當下的爭鬥,騰出手來為馬城解圍。




“家主沒有了錢,這個家也維持不下去了,僕人們賣的賣、走的走哎……”嬤嬤搖著頭。




倘若還有錢的話,越老也用不著這樣老了還去服徭役。




“那阿翁具體在做什麼?”映柳問。




嬤嬤想了會,“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說是謝家,就是那個陳郡謝氏在三里地要建一個塢堡,已經在那裡兩年了,好大的工程吶!”




謝家?!




映柳猛地一回頭,身後正在剝豌豆的羅紈之也是一怔。




徭役是上層統治者強行徵取平民從事力役和兵役,無償且必須。




像越老這樣家中已無壯丁的,唯有他老親自上去,不然就需要繳納豐厚的“孝敬”錢。




“上面的人哪管我們的死活,就像馬城,馬城被殺了個精光,他們這些世家有誰站出來說過一句話嗎?”嬤嬤雖然生氣也無助。




“地上的螻蟻如何理會得了老虎獅子的事。”




羅紈之把翠綠的豌豆放進小陶碗中,站起身道:“我去外面接接阿翁。”




走出院門,羅紈之才深深吸了口氣,胸口




的窒悶並未緩和,她輕錘著胸口,往巷子裡張望。




往常越老都是這個時分回來,因為他腿腳不便,還有眼疾,所以每日只用從辰時到末時,服半日。




羅紈之在巷子裡來回踱步,心裡還想著剛剛嬤嬤說的事。




是啊,馬城的事情皇帝不知道嗎?謝家、陸家、王家、蕭家都不知麼?




他們神通廣大,是知道卻無動於衷啊。




能跑的士族早已經離開了危險之地,剩下的老弱孤寡、庶民賤奴就白白送到了北胡的刀鋒下,淪為牛羊,被肆意屠戮。




馬城在前,戈陽還遠麼?




當地最大的庾家已經舉族遷移,可見危險也迫在眉睫了。




而大晉的中心建康還陷於權柄交接的混亂時期,根本無暇把目光放到戰火紛飛的北地。




想起嬤嬤的話,羅紈之又重重嘆了口氣。




究竟到哪裡才能尋到一片寧靜的安居地,度過餘生呢?




“這位小娘子是越老的孫女?”




羅紈之正苦思冥想,四個面色不善的地痞已經走近她,並不是路過,而是停在了她周圍,歪嘴一笑,“聽說小娘子心善,頭一回來就給了井生錢,看來比那吝嗇老頭大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