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25 章 管用





“九郎到哪了?”




蒼懷低頭:“安城。”




謝昀回過眼,“羅紈之也去的安城,她知道九郎在哪?”




這話蒼懷沒法回答。




“像什麼話。”謝昀嗤笑了聲,也不知道在說誰。




不過也無需蒼懷回應,因為謝昀已做了決定。




“我們先去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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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在豫州與揚州之間,富庶而太平。




齊赫把羅家人送到城外十里後就離開,楊老夫人一進城,就被手帕交的宋家老夫人派孫子管事親切地迎進府。




楊老夫人和好友久別重逢,羅二郎也跟著宋五郎去品賞字畫,羅紈之被帶去宋家女郎們的院子。




宋家女郎們平素和羅家女郎沒有聯繫,更何況羅紈之還是個長得漂亮又出身低微的庶女,只是礙於禮貌才請她到花廳坐下,隨便和她敷衍幾句。




羅紈之知道她們不歡迎自己,也不想自討沒趣,就道想獨自出去逛逛。




聽到不用陪著招待,宋家女郎立刻熱心許多,七嘴八舌不一會就羅列出好些安城有趣的地方。




“……秋籟居面山鄰水,是名士雅




客最喜愛的去處之一,羅娘子若有閒情,可以一看。”()




羅紈之都記下了,一一謝過宋家姐妹,笑著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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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安城二日,羅紈之每日都要出去。




秋籟居就是最常去的地方之一,這裡果然是名人雅士最常聚的茶樓,偶爾還有抱著琵琶的藝伎隔著竹簾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柔婉安寧的曲調讓人忘卻邊境的戰火紛爭,沉溺在水鄉的溫柔祥和中。




也難怪世族們一心往南遷,誰不愛富饒的太平日子。




羅紈之常常獨來,雖帶著幕籬但也十分惹眼,但是好在他們也只敢拿眼睛多瞧幾眼,上來挑事的很少。




秋籟居可以說是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這裡隨便一張嘴就能叫人無容身之地,這也是當下流行“品藻”的關係,評判人的才智風度,定奪其高低貴劣,將來入朝為官依據的除了家世之外便是這些名嘴口裡吐出來的鑑言。




往往名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這人後半生是青雲直上還是陰溝躲藏。




羅紈之經過二天的觀察,已經初步看準一位鶴髮童顏老人是安城最德高望重的名士,他姓陶,人稱其為陶公。




他每日都來秋籟居,有時獨來,有時跟著兩二個好友,每次都會向琵琶女點二首曲子。




今日琵琶女有事沒來,陶公朝堂倌抱怨有茶無樂,了無樂趣,不飲也罷,堂倌好言好語勸他留下,就怕他不高興以後都不來了,秋籟居少了他這個活招牌。




羅紈之叫來了個堂倌吩咐了幾句話,不多會,秋籟居的竹簾後就響起了琵琶聲。




鬧著要走的陶公聽見後嘀咕了聲:“這不是有嘛!”滿面紅光地又坐下了。




羅紈之彈得同樣是《春江花月夜》,不過她彈的與琵琶女彈的清麗婉約還不同,她的曲調憂愁悵然,就像是多了位盛裝的女郎曼舞在江邊月下,花枝弄清影、月影照孤人,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惆悵。




陶公閉目聽完一曲後睜開雙眼。




情曲交融,動人至極,非是名手難有這樣的造詣,心下好奇還要再點,堂倌歉意地告訴他,那位不是坐堂的琵琶伎,而是位女客一時技癢。




陶公由此更加好奇,非要見她。




若是年輕的郎君此舉多為輕佻,但是陶公畢竟是個古稀老人,有名聲在野,反而是一種性情中人、舉止豁達的表現。




羅紈之被帶到陶公面前,盈盈一拜:“小女見過陶公。”




女郎雖然帶著幕籬,但是聽聲音就知道很年輕,也難怪有這樣的水平卻沒有聞名遐邇。




“女郎的琵琶聲裡有情,好像是在為人訴苦,是否?”




“陶公真乃我的知音。”羅紈之笑語清脆。




陶公捋著花白的鬍鬚哈哈哈大笑,“老夫平生結交過不少小友,還是第一個見到如此直白的,你是特意來找我訴苦的?”




羅紈之坐下後搖了搖頭道:“陶公博覽古今、見多識廣,小女是來求教的。”




“哦?有何求教?”




羅紈之把香




()梅的事加以自己別有目的潤色,變成了一個原本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但門第之差,慘遭拆散後獨自撫養孩子長大的悲慘故事。




“以陶公之才,那郎君算不算得負心人?”女郎關心情情愛愛也正常,但拿這樣的事來問名士就略顯得“獨闢蹊徑”。




陶公愕然片刻,又狐疑地眯起眼:“我怎麼聽著這故事有點耳熟。”




他又搖頭想了想,“對了,是這個叫香梅的人很耳熟……”




香梅這樣的名字並不少見,但是它有名就有名在與謝九郎有過一點關係。




“這事我暫時回答不了你,我得先去問問。”陶公擰起眉頭,作勢要起身就走。




羅紈之心裡雀躍,緊跟著問道:“陶公要問的人,可是建康來的?”




陶公手扶桌子,瞪大眼睛,驚駭出聲:“你這事說的還真是謝九郎啊?”




話剛脫口,陶公就嗷嗷叫了起來,指著羅紈之道:“你這女郎,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編排了這麼一個故事就是為了打聽謝九郎的下落是不是!”




羅紈之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看見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像是氣得不輕,她趕緊站了起來,“陶公……”




“你這女郎!狡獪!刁潑!”




羅紈之徹底懵了。




陶公氣哼哼揮著大袖子離去。




羅紈之察覺四周的目光不約而同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頓時芒刺在背,好在她一直帶著幕籬,也幸好她不是常年居於安城的女郎,無人知曉她的身份。




陶公氣走後,她也不敢再待。




在秋籟居“得罪”了陶公,羅紈之第二日就沒再出門。




但是壞事傳千里,宋家人都在議論昨日陶公遇到了一個刁潑狡獪的女郎,惹得他大失風度,就不知道是何許人。




羅紈之低頭喝茶,盼無人記起她每天出門的事,再聯想到她頭上。




如此又捱過一日,宋家門房送給羅紈之一張帖子,有人請她出門一敘。




羅紈之心頭怦怦直跳。




她在安城不認識什麼人,除了陶公之外便只可能是謝九郎來找她“秋後算賬”。




打開帖子,裡面一行飄逸灑脫的墨字,只寫了一句話:申時秋籟居,盼女郎解惑。




果然是謝九郎。




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誰會這麼在意這則不著邊的故事。




裡面真真假假謝九郎自己都搞不明白,所以才會叫她過去問話。




有宋家女郎幫忙,羅紈之每次出去,羅二郎還當是被宋家人領著出去玩,從不過問,這一次羅紈之特意換了個款式不一樣的幕籬,以免惹人眼。




但是火眼金睛的堂倌還是一眼把她認出來,殷勤地請她上到二樓,幽靜偏僻的雅間。




雅間外一左一右立著兩個冷麵的護衛,莫名有點熟悉的感覺。




還沒細想,羅紈之已經跨進門。




“就是這女郎!”陶公像是個上當受騙的小孩,氣鼓鼓地指著她在告狀。




不過羅紈之目光僅僅落在他身上片刻就挪開了(),因為他對面還坐著一位年輕的郎君?()_[((),隔著紗幕看不清眉眼輪廓,但依稀也能看出他姿容甚美。




“陶公莫急。”郎君聲音裡帶著笑,清潤溫柔,像是哄著孩子一樣,陶公氣哼哼地閉了嘴。




羅紈之上前先向陶公告罪。




這世道真是得罪什麼人都不要得罪這些性情古怪的名士,遠看一個個像是端莊大度的世外高人,近看全是些讓人哭笑不得的頑童。




“陶公見諒,小女羅九娘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她把自己的身份全盤托出,就是為了將功補過,拿出誠意。




這次她再說的話就會慎重而慎重,不敢胡說八道了。




“羅家?我不曾與羅家有過來往。”旁邊謝九郎奇了。




羅紈之摘下帷帽,立在兩人面前。




陶公看見她的臉頓時就睜圓眼睛,長長喟嘆聲:“你這個滑頭滑腦的女郎居然生了張如花似玉的好皮囊!”




羅紈之眼睛轉向謝九郎,弱冠年華,長得標俊清徹,可怪得是居然比那個冒頂的要差上一些。




謝九郎忍俊不禁,對著羅紈之溫言細語:“抱歉,陶公他以往不常這樣,還是因為有愧於為我隱瞞行蹤的諾言,這才心急了些。”




名士們再恃才放狂、恣意張揚也是講究重諾的。




羅紈之眼眸悄然瞟向陶公。




陶公氣道:“是這女郎誆我!”




羅紈之認錯:“都是我的錯。”




陶公:“……”




謝九郎低頭極力掩笑。




羅紈之餘光看見謝九郎發亮的笑眼和微微彎起的笑唇,和“謝九郎”完全不一樣,他是發自內心在笑,但同樣的,他笑得很小心,就像是怕陶公和自己難堪。




她眨了眨眼,果然是赤子之心、溫潤如玉的謝家九郎。




謝九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笑臉,請羅紈之上前坐下,正色詢問:“羅娘子,你說的香梅可是我認識的那個香梅?”




羅紈之把幕籬放在身邊,在陶公怒目之下把事情真正的經過講了一遍,聽到有人冒名頂替自己時,謝九郎怔了怔,但是並沒有如羅紈之所料想中的惱怒,反倒是陶公頗為意外,嚷嚷了幾聲豈有此理。




謝九郎面色奇異道:“女郎的意思是,香梅抱著孩子去見了那個‘謝九郎’?”




羅紈之覺察謝九郎不像是生氣,倒是有點坐立難安,她點了點頭,“不過他們說了什麼我不知道,香梅出來後神情很不對,立刻就走了……”




陶公看著謝九郎,眼睛骨碌碌轉。




謝九郎看了兩人,扶額苦笑道:“兩位別這樣看我,那孩子真不是我的。”




陶公又去看羅紈之。




羅紈之小聲道:“我只是看見香梅獨身帶孩子,聯想到了這麼一個情況,沒有說是謝九郎拋棄了香梅……”




陶公立刻道:“狡獪!”




羅紈之被罵了幾次,臉皮也沒有起初那麼薄,理直氣壯道:“




()雖然香梅不是被謝九郎拋棄的,但是孩子總不是她一個人生的,總要有個負心漢為之負責。()”




你這女郎怎麼總是揪著這個問題,難道你也給人負心了??()?[()”




羅紈之張口:“我……”




她居然想到了那個假冒的“謝九郎”,下意識瞥了眼面前的謝九郎。




謝九郎觸及她為難的目光,頓時心領神會,轉頭安撫好陶公,又對羅紈之解釋:“香梅的事情雖不是我造成但也有我一部分責任,我會妥善處理的,既知道這都是誤會,盼羅娘子與陶公再無嫌隙才好。”




羅紈之眼睛燦亮,難怪都說謝九郎是個真正溫潤善良的郎君,就這氣度和涵養已經讓她折服。




她笑著應聲,轉頭又正式給陶公陪個不是。




陶公看謝九郎都不計較,也不好再跟她一個小女郎置氣。




兩人算是前嫌盡釋。




羅紈之如願結識了真正的謝九郎,但直到她不得不回府的時間都一直沒有尋到機會和他單獨說幾句,陶公看她不順眼,為難她來著。




正當羅紈之發愁,隔日一張帖子又送到了她的手上。




字跡還是謝九郎的,他主動邀她再敘。




今日沒有陶公在旁,謝九郎也少了顧忌,把倒好的熱茶推到她手邊問:“羅娘子先前說被逼無奈,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嗎?”




羅紈之沒料到謝九郎不但心善還如此心細,體察入微知道她一直有話想說。




“羅娘子是有事想託,才借了香梅的事吧?不妨直說,若我幫的上忙,願聞其詳。”謝九郎託著下顎,背對著天光,語氣無比溫柔。




有那麼一瞬羅紈之幾乎想要落淚。




原來真正的謝九郎是如此善解人意、好說話,壓根不用她白費那麼多功夫去哄。




她手指圈住茶杯,兩眼含淚,低頭道:“說來慚愧,家父不日要去建康做官,與貴府長者說好,要將我送給謝二郎做妾,實不相瞞,我配不上謝二郎,也不奢望能做高門妾,還請九郎能幫幫我。”




謝九郎重新打量了羅紈之。




這位羅娘子的確生得美,就是建康美人如雲,她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她居然不願意做謝二郎的身邊人,著實讓他吃驚。




“羅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我二兄並非高不可攀之人……”謝九郎也沒料到羅紈之來求他的是這樣的事,事關兄長,他哪敢多嘴。




羅紈之早知道此事不太容易讓人理解,出身高貴的謝家郎是很難想通還有女郎會不滿心歡喜地進謝家做妾,但事到如今,她沒有別的選擇,揚起美目,只好道:“……是我心意已決,不願意如此。”




謝九郎遲疑片刻,才問:“女郎既然不願意,為何不跟羅家主說清楚?”




羅紈之咬住唇,默不出聲。




謝九郎看她神情萎靡,眼淚還掛在臉上,兩隻手都緊緊攥著茶杯,緊張又無措。




謝九郎長出一口氣,望著她無比同情道:“你在家中,必然過的很不容易吧。




()”




若不是在家中艱難(),這樣難以啟口的事情何須她一個小女郎親自出門⒚(),費盡心機求到他面前。




羅紈之沒忍住眼淚滑下臉頰。




謝九郎遞來乾淨的帕子,軟了心腸,柔聲安慰:“你放心吧,我儘量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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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郎雖口頭答應了她,羅紈之其實還是心裡沒底。




因為離著去建康還有半年的時間,她又怎知道謝九郎會不會把這件事給忘了。




就怪她那會光顧著感動,也沒有去打聽他究竟打算如何幫她。




這廂羅紈之正在後悔,不想謝九郎當真是個言而有信的君子,才過去兩日又送上了一張帖子請她到秋籟居吃茶,顯然是有事情要跟她講。




羅紈之欣然赴約。




堂倌已經輕車熟路,看見她出現就把人往二樓的雅間帶。




門外依然站著九郎那兩個冷麵護衛,她推門而入,謝九郎剛好就在前面站著,他聽見動靜,側身回頭看向她,露出微笑:“羅娘子的事何必捨近求遠,正好,我把二兄請來了,你的心意他已經知曉——”




謝二郎居然也在安城?




羅紈之愣了下,目光從謝九郎讓出的地方望過去。




猝不及防,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映入眼簾,幽暗的眸光睨向她,唇邊是似笑非笑的弧度。




羅紈之腦子轟的一下變成空白,臉頰耳尖卻燒得滾燙。




陰天多雲,昏暗的天光從窗紙透入,雅間裡點起蠟燭,兩邊的火光照映著神姿高徹的郎君巋然不動地坐在矮几後。




羅紈之閉上眼又復睜開。




眼前的人沒有消失,反而笑得越發讓人心顫。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與謝九郎一塊,難道他一個冒牌貨都膽大包天騙到正主前面來了?




可是,謝九郎管他叫“二兄”?




羅紈之幾乎在轉瞬間懷疑起謝九郎會不會也是另外一個騙子?




但是下一刻她又果斷否定了這個猜測。




陶公和庾七郎不同,陶公斷不可能幫騙子偽造身份。




而且,若“謝九郎”不是謝九郎,而是謝二郎,庾七郎會幫助他隱瞞身份,也就能夠說得通了。




如此,便只有一個讓羅紈之遍體生寒的結論。




他非但不是騙子,反而是她避之不及的謝家二郎,謝昀?!




“……你們兄弟長得不像……”羅紈之忽然冒出這句話,彷彿這是她怔然不動的原因。




也的確,若她能從謝九郎臉上找到熟悉之處,她就會早早起疑心,不至於落到眼下這個尷尬的處境。




謝九郎笑道:“是,我家小輩當中就數我二兄長得最好看了。”




羅紈之下意識接話:“九郎你也長得好看,年輕……”




謝家郎皆是芝蘭玉樹,各有風華,實不必妄自菲薄,要怪就怪謝二郎太突兀拔尖……




“羅紈之。”




裡邊的人耐心用盡,




()直接戳破了羅紈之妄想扒住謝九郎胡扯逃避的意圖。




其實雅間就這麼大,十幾步就能走到頭,中無隔扇,視線開闊,她就算再怎麼低頭裝瞎,也忽略不了那道一直停留在身上的視線。




謝九郎在旁輕咳了聲,對羅紈之笑道:“羅娘子,你的請求我已經跟二兄說好了,我看你們好似也認識,其中有什麼誤會再說說?”




羅紈之能說什麼,她腦子早已經成了漿糊。




壓根想不出該如何救自己一命。




等謝九郎走出去後,蒼懷就出現在門口,都是老熟人了,對上她茫然的目光便露出幾分憐憫,然後一聲不吭、毫不留情地當著她的面把門扇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