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9 章 199

 她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只是不知,她能不能真如我所願地長成。”

 她們已落到這樣的處境裡了。

 “為何不能呢?”宮女打斷了她的唏噓,“前太子遺孀尚且能在宮中安居度日,看著女兒出嫁宮外,這麼算起來,她如今都已有六旬高壽了,更何況是你這樣的情況。你再看看澄心好了——”

 “她早年間也是罪臣之後,如今已成安定公主身邊的得力之人,在往廣州去了一遭後,還為公主督辦起了那四海行會,讓宮女被遣放出宮後有處可去。若這個孩子真能如你所說,有一日能寫下我大唐春秋,婉而成章,必有前途可言。”

 鄭紜面色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當說,面前的宮女是因長居深宮,善於調解心情,還是她此前因身懷有孕又在坐月子的緣故少有對外走動,這才對這宮中多有誤解。

 她還未曾回過神來,就見那宮人已跳下了榻去,小步跑到了這屋子的另一頭,將窗戶給推開了,“你看,外頭正是春光大好了,難道這唐宮春日,是罪人不可享有的嗎?”

 霎時間,晴日的春光隨著她的這個舉動自開啟的窗扇間穿過,一直投照到了床前。

 鄭紜幾乎是下意識地便伸出了手去,接住了這一縷陽光。

 明明在這須臾間,外頭日光的溫度還不足以滯留在她的手上,她依然有種恍惚錯覺,春日確然已經抵達了她的指尖。

 她目光微動:“早年我還沒出嫁的時候,這個時候都該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出去踏青了。”

 “然後呢?”宮女自窗邊回頭問道。

 “然後啊……然後便是趁著東風放紙鳶了。”

 在掖庭這個宮人聚居之地,為了避免驚擾天子自然是沒這個放飛紙鳶的機會,但當春光臨照於堂前屋後,也將一叢紅花催開在窗前的時候,鄭紜覺得,自己原本因丈夫被殺、自己也沒入掖庭變得一片死寂的心,好像也漸漸被吹開了一道縫隙。

 在風中,她好像還隱約聽到了一陣笑聲。

 那是長安西市附近的四海行會修建完成了大半,已能將這些遣放出宮的宮人給接應入內了。

 又或許,還有更遠處的笑聲傳入了她的耳中。

 那是她曾經聽過的,長安城郊紙鳶漫天之下的笑聲。

 大唐對於女子的約束本就沒有那麼多,自皇后將冪籬的遮掩從前方掃去後,彷彿也將其引領成了風尚,在她走上前臺後更是如此。就連長安城中的貴女也多以這等不加拘束地行走在外為美。

 更別說是那些想要效仿李清月與阿史那卓雲的。

 便如李清月策馬行出長安城時所見,沿路遇到了三兩結伴踏青歸來的女郎,分明有一番踏馬賞春的瀟灑。

 只是她這路出行的隊伍跟著不少精兵,大概還是太有威懾力了一點,讓人下意識地便避開在了一旁。

 “你說我要是去放紙鳶的話,是不是跟我這個大將軍的形象太不相稱了。”李清月朝著身邊的侍從問道,也向這一碧如洗的天空望去。

 城郊的空中飛著數只紙鳶,讓李清月下意識地放慢了馬速,甚至遙想起了自己上輩子的童年。

 還怪讓人懷念的。

 彼時的風箏比起現在的這些自然是要飛得更高一些,長得更加獵奇一些,但大概並沒有現在的這些,更符合紙鳶二字。

 最靠近她的那兩隻風箏一個是燕子的形狀,一個是隻鷂鷹,這會兒就因風箏線靠得太近扭打在了一起,真像是兩隻鳥兒在空中搏鬥。

 那侍從剛想回答,就聽安定公主已看得入神,忽然懊惱嘆道,“哎呀,那鷂鷹的線沒綁緊。”

 她話音剛落,那隻“鷂鷹”就已從空中斷

 開了線。大約是因骨架做得稍顯沉重的緣故,直接一個倒栽蔥,往地面摔了下來。

 也不知算不算是趕巧,它被一陣風託舉了一陣,竟是朝著她這一方隊伍摔了過來。

 沒等侍從阻攔,李清月已一夾馬腹往前了數步的距離,伸手將這隻鷂鷹風箏給接了下來。

 細看之下才發現,她之前誇這風箏像鳥好像是誇早了。

 這鷂鷹的眼睛與羽毛,在畫工上真可謂是粗糙,有點像是……

 像是小孩子的塗鴉畫作。

 但在飛在天上的時候,倒還真像那麼回事。

 “去問問這是哪個孩子的風箏,去把它還回去吧。”

 侍衛努力忍住讓自己不要在聽到“孩子”兩字的時候直接笑出聲來,連忙應了聲“好”。

 只是這剛一轉頭,隊伍中便有人提醒了一聲“公主,好像不必讓人去尋了。”

 這個失主已經找上門來了。

 李清月循聲望去,就見在侍從指示的方向,從遠處跑來了個七八歲的女孩。

 她快速地撥開了從遠處草坡到官道這邊間隔的灌木,一點沒帶猶豫地跳了出來,直衝到了這列旁人避之不及的騎兵面前,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瞧著李清月手中的那隻鷂鷹風箏。“抱歉抱歉,這是我的東西。”

 “你……”

 李清月這一開口,這女孩好像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跑過來得實在是太過著急了一點,以至於她的袖口還因方才和人以紙鳶較勁被挽了起來,看起來著實是有點失禮,便趕緊將其重新放了下來,也將自己頭上的草屑給快速拍了兩下,擺出了個乍看起來還挺端莊的樣子。

 就是她年紀有些小,再怎麼讓自己看起來舉止沉穩,也總有那麼幾分不倫不類。

 李清月暗道,像她就不會有這種問題,誰讓她長得高呢。

 但見對方似乎在一番目光逡巡間反應過來了她的身份,將起先對於找到風箏的驚喜變成了見到人的驚喜,李清月又收回了這一點調侃,舉著風箏問道,“在還回風箏之前,總得讓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吧?萬一還錯了人可就不好了是嗎?”

 在這風箏的尾端,其實是有一個字的。

 她在“欣賞”著這些兒童塗鴉痕跡的時候,也沒漏掉這個標記。

 那是一個“韋”字。

 ……

 “喂,你都拿到紙鳶了怎麼還在這裡傻站著不回去,我們還以為你找東西找出事了呢。”

 一個比起先前那個女孩年長上三四歲的姑娘從那頭跑了過來,朝著手執風箏還在恍神的女孩拍去。

 這一下輕拍,讓她頓時回過了神來。“啊,我沒事。”

 “你看起來確實是不像有事,不過,你在看什麼呢?”後來的高個兒循著她目光朝東看去,就見一隊騎兵正逐漸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中,只還能隱約瞧見因奔馬疾行而掠起的煙塵。

 她的臉色頓時一變,“你不要告訴我,你的紙鳶是掉到了行軍的隊伍裡你還敢去撿。阿淳

 ,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不是不是。”被稱呼為阿淳的女孩子連忙將同伴往回去的方向拉扯99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解釋道,“不是行軍的隊伍,是……是安定公主!”

 她眼神裡一片炯然明亮之色,語氣裡難掩雀躍之色:“你看這多有緣啊,年初的時候我還在同你說,這朝堂百官之中若說我最為敬佩什麼人,必定是她,今日便這樣巧地遇到了!她還問我叫什麼名字。”

 “好了好了,你說歸說,看著點路!”同伴無奈地又伸手拉了她一把,免得她在心神激動之下,直接被前頭的土坎給絆倒了。“她問你的名字又未必能記得你,要知道安定公主在朝上都已是正二品了,你爹都才只是個參軍呢。”

 “那又怎麼了。”她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答道,“你知道嗎,方才我回答那個問題的時候,告訴公主我出自京兆韋氏,結果公主直接說,她問的是我的名字,我答自己的身家背景幹什麼。”

 韋淳扯住了同行之人的袖口,方才沒緩過勁來才顯得有些呆愣的臉上,笑容一點點擴大了開來,連帶著那一雙眼睛裡也更顯光華熠熠,“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大概也只有安定公主這樣的人,才能直接將不在乎京兆韋氏說得如此直白。”

 “然後你就將自己的名字告知於她了?”同伴問。

 “那是當然,”韋淳認真答道,“就算現在她還不知道我是誰,說不定將來我還有站在她面前說起名字的機會,屆時兩廂映照,那將會是何等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