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196

 然而李治的下一句話接踵而來,又讓他的惶恐變成了喜悅。

 “今之可汗,古之單于,既然阿史德氏有此投誠之心,不若便將雲中都護府更名單于都護府,由我子周王旭輪遙領單于大都護之位,不知阿史德氏以為如何?”

 這話一出,阿史德契骨的心情頓時從谷底升到了天上,他也連忙欣喜若狂地答道:“謹遵陛下旨意。”

 大唐的天子沒有用宗室子弟,或者是如最早一任瀚海都護那般,用得力的大臣來充當上官,對於急於從大唐那裡獲得支持的契骨來說已經足夠了!

 更何況,在李治的話中都說了,他指派遙領大都護位置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的兒子。

 只不過,在自蓬萊宮中走出之後,他又忍不住朝著侄子問道:“說起來,那位李唐陛下的面貌還看起來如此年輕,他的兒子如今幾歲了?”

 他打聽過,李治的子女之中最有本事的是那位安定公主,至於其他的兒子,除了因謀反罪名被誅殺的廢太子李忠,和太子李弘之外,其餘人等的名字,指望一個漢話說得不怎麼樣的突厥人記住,那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所以他還真不知道李旭輪是誰。

 阿史德元珍沉默了一瞬,答道:“是那位大唐陛下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只有七歲。”

 “……七,七歲?”契骨險些直接驚呼出聲。所幸他還記得自己此前險些出現的殿前失儀,也還記得自己現在還站在這長安帝都之內,不是在自己的草原上,將這個聲音快速壓了下來,只讓自己和侄子聽到。

 阿史德元珍重重地嘆了口氣,沒再多言語。但契骨實在不難從他的表現之中聽出他的想法。

 這個單于大都護的委任聽起來當真有些兒戲。

 雖說他能自這出委任中看到大唐對他這出投誠的認可,也用改雲中都護府為單于都護府的舉動,響應了他那個希望由大唐親王擔任可汗的請託,但他怕,光靠著一個七歲的大唐皇子,根本不足以震懾住那些追憶阿史那氏輝煌的同族!

 “叔父還是先別擔心了。”見契骨停在原地不動,元珍還是出聲安慰道,“既然是遙領,又是一位如此年幼的親王,應當不會到雲中……單于都護府來,突厥各部對於中原情況更是知之甚少,不一定知道他的身份。倘若那些人還有舊事重提的想法,我們也還有兩條出路。”

 “你說來聽聽。”契骨的表情和緩了幾分。

 元珍答道:“其一,單于都護府成立,周王府從吏必定要前往都護府任職,倘若族中有變,便能借用這些大唐官員之手將其剷除。其二,若事有不可,阿史那氏又能出一可堪輔佐之人,便是重新為其臣屬,為其籌謀大業又有何妨!”

 “你閉嘴!”契骨立時打斷了侄子的話,“你還年輕,你懂什麼叫做權力!”

 既然有機會做首領,憑什麼讓他後退一步。

 但在折返於同文寺的路上,契骨並未看到,跟隨在他後方的阿史德元珍垂眸沉

 思,分明並未被他這一句喝止給改變想法。

 他怎麼不明白什麼叫做權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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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朝堂之上那個端坐於幕簾之後的皇后都知道權力。

 那個站在朝堂上極其醒目的小將軍,年齡甚至只有他阿史德元珍的一半,恐怕也知道何為權力!

 他只是權衡了一番自己的本事後,給出了一個最為正確的決定罷了。

 ……

 要說他這個判斷還真沒錯。

 李清月年齡雖小,卻很清楚地看到了這權力之爭的種種風浪。

 只是她和阿史德元珍不同。

 對方願意退讓一步,重新退回到阿史那氏輔臣的位置上,李清月卻不打算,在自己都已坐有這上柱國位置的情況下,還要比太子與皇子落後一步!

 她腳步從容地朝著太史局走去的時候,心中卻不無浪潮翻湧,也正是因為李治做出的這個決定。

 東/突厥阿史德氏入朝覲見之事,早在前幾日就已被阿孃阿耶獲知,她也自然知道了這個消息。

 但在阿耶之前的計劃裡,說的都是要以聽從他指令的李唐宗親,來擔任這個單于大都護的位置,就比如韓王李元嘉等人,而不是李旭輪。

 可忽然之間他就改變了想法,將這個安排在突厥首領的面前說了出來,成了天子出口之後不當更改的詔令。

 但憑什麼!

 她當年遠渡半島,以任城山大捷以及扶余山城的一戰,才坐上了熊津大都督的位置,又先後親歷戰事,才有今日的唐軍十六衛大將軍之一的位置,然而早在龍朔年間,同年出生的李賢就已有了大將軍之位和揚州大都督的官職,今日竟又有周王李旭輪擔任這單于大都護!

 可他們何曾為大唐的邊境安定做出任何一點有用的貢獻?

 沒有。

 那不過是因為,他們是皇子,而她是個公主罷了。

 但沒關係……

 李清月一邊壓制著心中的不忿,一邊在心中告訴自己,今日他們的官職都還能算是在為阿孃的地位添磚加瓦,她也還能在今年,再為自己爭取到一個揚名的機會,繼續拉大這個與兄弟之間的差距!

 在穿過太史局間供給學生進修的屋舍,抵達靈臺之前的時候,多年曆練已足夠讓她的心緒以最快的速度平定了下來。

 她也恰好在此時看見,一身天文觀生衣著的義陽公主正在自靈臺旁的另一處觀測臺上走下,手中抱著的,正是勘驗完相風烏的風向數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李淳風待久了的緣故,又或者是她本性便是如此,李清月朝她看去的時候,發覺李下玉臉上的神情好像愈發淡漠了些,只在為了便於做事而翻卷起來的袖口處還能讓人看到,她並沒真成個仙風道骨模樣。

 在留意到李清月的到來後,她的神情也有了片刻的變化:“你來找太史令的?”

 李清月唇角浮現出了一點笑容,“也說不定,我是來找你的呢?”

 李下玉端詳了她的神情片刻,認真否認:“不,你若只是想知道今日風向幾何,我能回答你,你若問我今日天象溼氣幾何,我去勘驗權衡土炭儀也能回答你。但我猜,你要問的問題,不是我能回答上來的。”

 “……我說你也太老實了一點吧?”李清月跟上了李下玉轉道靈臺的腳步,搖頭感慨。

 “不是老實。”李下玉有些清冷的聲音傳入李清月的耳中,“天文曆法這些東西不能虛構,就像以我老師這樣的人,在制定今年即將推行的《麟德歷》時,也需一遍遍複查,確保其中並無錯漏,我又怎能在自己的學識之外回答於你。”

 “我猜你也不會只想聽什麼五運六氣的說法,要不然也不會來這裡了。”

 “好吧,你說對了。”李清月答道。

 在上抵靈臺最高層,見到因修編《麟德歷》而有些憔悴的李淳風時,李清月便朝著他拱了拱手,開口問道:“我奉阿耶之命前來相詢,歷年元月十五前後,太史局便會開始推斷當年有無旱情,敢問太史令,當下進展如何?”

 李淳風抬起頭來,就見李清月以更為鄭重的語氣又問了下去:“倘若——陛下有在年中封禪之意,可會受到影響?”

 她問話之間目光灼灼,甚至讓李淳風有一瞬間的錯覺。

 好像那即將前去封禪的,根本不是皇帝陛下,而是面前的這位安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