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193

 “風雲之感,必生王佐,廊廟之任,爰在柱臣……”李敬業垂眸喃喃,忽然覺得自己比起這個小他十幾歲的公主差了著實太多!

 祖父讓他穩步前進的新年勸告,或許也正是由此而來。

 因為他雖然有著顯赫的家世與不錯的文武天賦,但在時局揣度之上,真不能說有多少本事。

 要是這樣說的話,比起他在今日前來這城外軍營之前所幻想的大展拳腳,或許他更應該做的,還是在二三月裡重新啟程遼東,先從那努力加入狩獵隊的計劃開始。

 他應該慢一點來,讓自己好好跟著安定公主,學學做人為官的智慧,才能讓往後的仕途走得順一些!

 不錯,就是如此。

 李敬業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卻沒留意到,同在此地的薛仁貴已經決定,一定要讓自己的兒子再長几歲再送去公主手底下辦事,要不然,可能怎麼被忽悠瘸的都不知道。

 但薛仁貴又不得不承認,在這並非作戰之時,安定公主登臺說出的那幾句話,雖不過是打趣之言,卻又能無比清楚地窺見她身上的人格魅力。

 當她還是一位能打勝仗的將領之時,更

 是如此!

 這份坦蕩的胸襟和與士卒同樂的平易近人,連帶著那些統計有度的戰功,怎能不讓人為她效死!

 當年他說出那句“公主也有機會()”的時候,可從沒想過還能有今日的局面。

 而在這年節中,因安定公主的決斷而正處抉擇之時的,又何止是這今日身處營地之中的人呢?

 掖庭之內的一名小宮女推開住處的門,就看到平日裡負責教習於她的姑姑正背對著她坐在屋中,平日裡向來敏銳的反應,卻在今日顯得有些遲鈍。

 明明她回來時候發出的動靜不小,也並未引起對方的注意。

 小宮女走到了那年長宮人的後頭,就看到她面前擺著個木匣子,在其中裝著的正是這十餘年間積攢下來的俸祿銀錢。

 姑姑在想遣放出宮的事情?()”她小聲問道。

 那年長宮人彷彿忽然被這聲音給驚醒,慢慢地回過了神來。

 大抵是因這木匣子中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便懶於將其合攏起來,只輕嘆了一口氣,答道:“是啊,忽然能有這個出宮的機會,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她這麼一個尚儀局的司賓女史,平日裡負責執掌文書,卻沒有官職品階,雖然在這唐宮數千宮人裡算不上草芥,但入宮近二十年也沒混出個位置來,只在教導新人的時候能被稱一句姑姑,足可見她並非是什麼卓有天資之人,沒什麼過人的本領。

 她也不像是那些因罪罰沒入宮的人,而是被選入宮內充填人數的良家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正逢陛下要以身作則,皇后提出倡議,便成了被遣放出宮的一員。

 奇怪的是,一想到出宮,她便有種說不上來的惶惑。

 在宮中耳濡目染多年,既讓她練就了察言觀色的能力、識文斷字的本事,又好像已讓她與尋常百姓的人生全然脫節了。

 以至於她既覺出宮乃是告別約束的解脫,又是一種命途未知的茫

然。

 小宮女安慰道:“我聽上頭的掌事說,因安定公主願意出資的緣故,此次給遣放宮女的津貼要比顯慶元年還多得多,若有想歸鄉做些買辦生意的還能向公主單獨申請,若是無家可歸又怕女戶不易立足的,還能直接由公主統一安排落腳地與工作,您還擔心什麼呢?”

 說是說的年長,實際上也不過才三十出頭的宮女答道:“有些人並無家人叨擾,自然可以輕易決斷,我卻不知道,在這十幾年裡我家中是何情況,怎能妄言去留。”

 “那簡單啊,”小宮女沒心沒肺地答道:“您就先在公主這裡託庇下來,然後打探家中的消息,若是他們不打算好好待您呢,您就乾脆什麼也別想了,以往在宮中為皇后效力,隨後也為公主效力好了。”

 “我猜公主能有西定吐蕃的能力,在兩京內安頓遣放宮人的產業必定也有侍衛看管,若有人上門來找麻煩。”

 她神氣活現地比劃了兩個拳頭,“一定能為您給打回去!”

 “噗……”那本還在悵惘的宮人沒忍住笑道,“這便

 () 是安定公主給你等的底氣?”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當感慨,安定公主的南征北戰,還有宣城公主近來越發勤於練習騎射,給這宮中帶起了個奇怪的風氣,還是該當說,這好像真是個可行的決定。

 聽聞澄心這位公主殿內的管事剛自廣州海航歸來,與公主商定在兩京建立商貿據點,正可暫時將宮人接洽於其中,以備隨後的安排。

 雖在如今還未有明確的職務範疇,但想想安定公主的遼東封地能在一年內蒸蒸日上,為陛下帶來遼東四寶,便是以另一種方式宣告,安定公主何止是有著卓越的軍事天資,在文治之上也有超人的本領。那麼,這用於收容宮人的產業,想來也能在人手齊備後快速從無到有。

 不是嗎?

 越是順著這條路往下去想,這宮人臉上的神情便越發豁然開朗,也讓她忽然收回了對自己未卜前路的遐思,轉頭朝著這回來的小宮女問道:“你今日怎麼這麼快結束工作了,我記得皇后殿中不是還有些瑣事需要人手嗎?”

 可別是因為來安慰她的緣故,偷偷跑回來了!

 那小宮女連忙擺手答道:“不不不,是因皇后正在接待親戚——不知是什麼緣故,在外命婦朝見之後不久,皇后陛下又專門下了一道指令,將六安縣公夫人留了下來,也讓我等暫時被遣退了回來。”

 那年長的宮女聽到這話,也不由露出了幾分疑惑之色。

 人人均知,皇后陛下與武家的關係並不太好,早年間就已將同父異母的兄長以及族兄武惟良、武懷運給貶謫了出去,令其客死異鄉。

 數年之間,皇后也從未有過啟用武氏宗親的想法,更是令那些擅長於追尋風向之人,對於武氏其餘眾人都視為無物。

 可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六安縣公乃是皇后已故的伯父武士逸,而六安縣公夫人……則是武士逸的續絃,出自琅琊諸葛氏。

 怎麼忽然得到了皇后陛下的召見?

 宮人大多空閒,一有風聞便廣為傳播,又因皇后崛起的履歷特殊,少不了談論些她家中的情況,其中便有提到過這位六安縣公夫人。

 說是她有個兒子名叫武思元,比起此前被提拔到長安來做官的武元慶、武元爽等人要有本事得多,早在貞觀十五年就已明經及第,於守選期間遠赴西域投身昆丘道行軍之中,因勳官戰功與明經履歷,得到了襄州安養縣令的官職。

 若是皇后對武氏眾人有所優待,憑藉此人的本事早就該當青雲直上,哪知道他與絕大多數做縣令的底層官員一般難以升遷,反而還倒退了一步,去了夷州擔任宜林縣令。

 明明他的勳官品階在二十四歲時就已到了上騎都尉的正五品,還因輔助平定牂牁之亂再添一轉,職事官的官職卻未有晉升,也不知道皇后是如何想的……

 ……

 當李清月自軍營折返回到含元殿外的時候,就聽到那殿中的交談還未結束。

 她並未當即推門而入,只聽到與母親交談之人的聲音平靜而儒雅,似乎並未因為得蒙皇后陛下的召見便有所失態,而是從容回應著對於往昔的追憶。

 也便是在此時,李清月聽到了一句對她來說尤為重要的話。

 武媚娘說:“早年間我母女在幷州備受長兄苛待,倒是夫人在回鄉祭祖時曾經為我母女解圍一句,讓我始終銘記在心。”

 另一人答:“這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何況榮國夫人早已將其還於我母子了。思元能在明經及第後,有幸以行軍兵曹身份參與昆丘道行軍,還是多虧榮國夫人當年為我兒牽線司農卿……”

 武媚娘打斷了她的話:“但我如今,想為堂兄再謀一份要職。”

 李清月目光一動,頓時意識到了阿孃所說的話所指為何。

 殿中的聲音旋即傳入了她的耳中:“以他在縣令任上十餘年的履歷與兩次行軍獲勳戰績,不知,這梁州刺史的位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