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193

 她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李敬業的苦瓜臉,發出了邀請:“所以我問,你去不去。你祖父說,你對軍營生活很感興趣,也不能真只讓你砍樹種田,也得感受感受軍營的氣氛,可近來也沒有戰事方便帶你上場,正好趁著犒軍走一趟?”

 李敬業的表情頓時從暗轉明,連連點頭:“去,當然要去!”

 他絲毫也沒意識到,這是有人在玩打一個巴掌再給個甜棗的戲碼,

 只覺得這份安排證明了,他在此前一年裡吃的磨礪之苦一點也沒白廢,他那好友尉遲循毓去年給他畫的大餅,也確有實現的可能。

 “那就等午時之後蓬萊宮外丹鳳門前見。”李清月丟完了誘餌,朝著他擺了擺手,便朝著宮中內外命婦舉辦朝會的地方走去,丟下李敬業在原地,有些好奇為何薛仁貴要突然以此等古怪的眼神打量於他。

 李敬業沉默了片刻,還是問:“薛將軍也要一併去犒軍嗎?”

 薛仁貴頷首:“此戰我為將軍前驅,與士卒一併殺敵,自然要去。”

 積石山一戰,薛仁貴一箭射殺吐蕃援軍的主將,為唐軍能得以殺穿敵營、山谷葬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加上早年間攻破鐵勒叛軍與征討高麗的戰功,雖因未能勸住鄭仁泰進軍又被彈劾放縱士卒劫掠功過相抵,如今也算正式策勳九轉護軍,視同從三品,令李敬業站在他面前,也不免有些發憷。

 於是當午時到來,李清月縱馬出丹鳳門的時候,就瞧見李

敬業正在恭敬地向薛仁貴請教臨陣作戰的經驗。

 聽到薛仁貴提及自己在隨後可能會被調往遼東任職後,李敬業臉上的殷勤之色更甚。

 再一見安定公主到來,他臉上的興奮可說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只恨不得儘快來到軍營去同那些真正上過戰場的士卒交流交流,憑藉著自己的騎射之術在士卒中先刷出點名號來。

 然而真進了軍營,他便被很快擠到了人群之外。

 誰讓守營的旅帥、隊正一見安定公主到來,早已飛快地迎了上來,搶了他這個來混臉熟之人的位置。

 “將軍可還記得我?”其中一個最是大膽的隊正努力往前站了站。

 李清月佯裝沉思不解,在對方剛要開口介紹的時候又忽然展顏:“怎麼可能不記得,我記性一向很好。你跟著薛將軍去襲擊的白蘭羌駐地,他跟我說過的。他也同我說,西傾山合圍時候你帶人拿下了祿東讚的一員副將。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翻雪山的時候你還在我面前守過夜,我認得你的樣子。”

 “正是!”聽安定公主如數家珍,那隊正大為激動,“託將軍之福,某此次能策勳二轉為雲騎尉,能往家中分到不少祿米與永業田,等歸於益州武威折衝府,還能升我個旅帥做做,只是有些可惜……”

 他聲音低了下去,遺憾道:“也不知道此後能否跟隨將軍作戰了。”

 需要令安定公主親自從蜀地調兵的情況格外少有,往後恐怕未必還有這樣的機會。

 雖說益州都督府長史已算賞罰分明之人,但相比此次西征吐蕃的戰功,又顯然差了一個檔次。

 聽聞兩年前,安定公主為防渡海熊津作戰的士卒枉死無名,先將士卒的名字逐一刻下,以備回返之後一一對照,此次出征人員眾多,沒能有這樣的一出流程,但哪怕是喪命於雪山之間的士卒名姓也都記錄在冊,在近日營中與其同鄉再度校對,與當年的情況並無不同。

 戰功策勳文書在手,更是讓他們這些身處異鄉之人也覺格外有安全感。

 李清月好笑地調侃:“天下太平才是正道(),你不是該當希望沒有再度被我啟用的機會才好嗎?

 見對方不知該當如何作答?[,她方才接道:“行了,不說這些了!去多叫點人來,將犒軍的酒肉都給搬進來。”

 那隊正拔腿就要走,又被李清月攔了下來:“那些協助作戰的羌人與蒙舍詔士卒並非益州折衝府兵員,戰功計算不按策勳而按賞金與祿米,此次犒軍所發酒肉,多分他們一份。”

 她解釋道:“益州境內避免南蠻為患,還需他們往後協助。近日滯留長安,對你等折衝府兵我放心,對他們……”

 李清月抬了抬下顎,朝著遠處走過的一名蒙舍詔士卒示意,從其神色中,不難看出幾分不適與焦慮。

 他們本以為在西宮鹽池開採了足夠分量的鹽滷便能回返洱海,向蒙舍詔王交代他們的戰功,哪知道竟還需要在長安駐紮上一兩個月,等到積雪山路被重新開闢出來,才好繼續啟程,總有種不得歸宿的緊張,正需要小心安撫。

 但這份安撫若以等閒詔令許諾的形式存在,對於這些語言不通之人來說,恐怕很難起到作用,倒不如這實物的安慰更為有效。

 李清月補充:“對了,讓那些隊正、火長都在分發的時候,將這個偏袒解釋清楚。”

 那隊正連忙應了下去。

 確實啊,再沒有什麼比一頓放縱開懷的酒肉更能讓人找回安全感了。

 哪怕是語言不通,有充裕的肉食飽腹,有些承諾也已盡在不言之中了。

 長安城中的百姓在遊街喧鬧之中臨街擺宴,以賀新年的到來,這些得勝歸來的士卒也在一座座篝火燃起,烤羊上架的時候迎來了新年歡慶。

 當肉香瀰漫了整座軍營的時候,在營地中間用於防火的隔絕地帶,有幾個蒙舍詔士卒竟是直接跳起了舞,伴隨著另一頭響起的扯嗓子山歌,頓時讓這還有幾分拘束的營地活絡了氣氛。

 李清月伸手,隨從立刻乖覺地將切下來的烤羊腿遞交到了她的手中。

 李敬業本以為她這要算是與民同樂,哪知道下一刻就看到,她抄著那羊腿跑到一旁的帥臺之上去了。

 但凡她手裡拿著的是一把劍,可能還能看出幾分上柱國的威風,可拿著的是個羊腿……

 多少有點滑稽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她在軍中積威不小,瞧見主帥有此表現,營地之中的歌舞頓時一停,也讓她隨後說出的話傳入了更多人的耳中。

 “我就兩句話要交代。”

 李清月的語氣斬釘截鐵:“嚴禁拿著點火的枯枝打架將營地給燒了。還有,嚴禁飲酒過量之後把營地拆了或者跑去城裡丟臉。”

 底下頓時笑倒了一片。

 不知道是誰藉著剛起來一點的酒勁高聲問道:“將軍不說點別的?”

 李清月擺了擺手中的羊腿,“食不言的老規矩我就不破壞了,諸位為國盡忠,沒道理一頓飯都吃不安穩。”

 “我這兩千戶的食邑別的不敢說

,為諸

 () 位貢獻這幾頓飯食還是足夠的!今日但可飽腹,不醉不歸,若這營地之中的酒肉不夠,讓人去長安西市買回來!”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李清月已毫不猶豫地自帥臺之上跳了下來,坐回到了原本的火堆邊上。又在眾多士卒得到傳遞告知那話的歡呼聲中,迎上了李敬業有些微妙的打量。

 “你想說什麼?”李清月一邊將這番折騰後有點變涼的羊腿在火堆邊上又加熱了起來,一邊朝著李敬業問道。

 李敬業遲疑了一瞬,便問:“公主這個……炫耀財富的拉攏,真的沒什麼問題嗎?”

 李清月搖了搖頭:“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以不必遵循尋常的規則,卻不知道,在真正的實務上,該當如何跳出規則去辦事。”

 “大唐府兵制之下,這些士卒並不是我這位右武衛大將軍的私兵,而是朝廷在益州折衝府的駐兵。我今日以自己的軍功所得供給吃喝,不為收買士卒,只為平息邊地隱患,所以讓這份本該由國庫出的錢從我這裡拿了出來。你覺得——陛下會怪我嗎?”

 李敬業拼命搖頭。

 不!不僅不會,恐怕還能讓陛下覺得,這份給安定公主新增的食邑很是值當。

 比起更樂於將財富與權柄據守在自己手中的人,安定公主的慷慨解囊,也正與陛下今日賜予天下大酺的氛圍相合。

 “同樣的,在前兩日阿耶就已宣告了要於年節之後遣放宮女出宮的消息,我以食邑封戶所得與遼東新米經營獲利為由,欲對派遣出去的宮女予以資助,我阿耶也批准了。”

 李清月挑眉,篤定地答道:“你看,陛下有時候需要的,正是這份並未越界的養得起,這意味著朝廷若遇危難,我也可做這社稷的股肱之臣,而這,才對得起我年末領下敕封的那句詔書宣言。”

 詔書宣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