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190

 還有……

 皇后忽然在旁提醒道:“陛下,別忘了文成。”

 李治目光一頓,收回了遐思,轉向了文成公主的方向,開口道:“回來就好,這長安城始終還是你的家。”

 盛景當前,文成雖並未真從這位李唐陛下的口中聽出幾分真切的歡迎,但也從容不迫地福身作禮,“多謝陛下厚恩。”

 她一轉頭就瞧見李清月藉著放回酒杯的舉動,朝著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彷彿是在說,讓她別忘記之前答應的編寫《吐蕃圖志》一事,可別因為陛下這句迎接的話,回了長安城就真閒下來了。

 文成公主抿唇一笑,忽然想到,在行軍於渭水河谷的時候,那剛寫完了軍報的小將軍又跳上了車,給她重新講解長安城中局勢,驕傲地宣告一聖臨朝到來的景象。

 今日一見,皇后陛下與皇帝陛下相攜而來,果有日月同輝之象。

 這個一聖臨朝之下的長安——

 也或許真能讓她看到一種別樣的人生。

 而這位剛出了個大風頭的安定公主,便是她的領路之人了!

 當車架啟程回返長安的時候,文成公主掀簾往外看出去,就見安定公主正策馬行在天子鸞輦旁,依然像是為日光所鍾,被關中的暖陽將金甲照得燦然生光,正是一派威風凜凜的樣子。

 這讓她不由恍惚想起了在她出生之前兩年過世的平陽昭公主。在早年間的長安故事裡,她還是皇室貴女學習騎射技藝的榜樣,只是後來,漸漸少有為人所提及了。

 也不知道當年她還未曾卸下兵權,在關中舉兵的時候,是不是也正是安定公主的樣子。

 只可惜太穆皇后早在大業年間就已過世,無法如武皇后一般走到前臺來,與女兒相互成就啊……

 倒是今日的長安,令人何其有幸,能看到這樣的一份母女聯手。

 “你在想什麼?”斂臂王女對跟那些大唐臣子打交道沒什麼興趣,便湊在了文成公主的車架中,見她望著窗外走神,忍不住開口問道。

 文成答道:“我在想,那吐蕃的噶爾家族有贊悉若與欽陵贊卓文武配合,皇后與安定公主又何嘗不是文武相成呢?”

 還是,遠比那兩兄弟更為緊密的配合。

 那麼哪怕欽陵贊卓兄弟一人圖謀反擊,面對更為穩健強大的對手,恐怕也只能折戟而歸了。

 雖然,李治大概不會喜歡這個“配合”的。

 因為在大軍駐紮於城外,天子儀仗回返蓬萊宮後,他就被以吹了不少冷風為由請來了太醫問診,也被單獨送回了玄武殿。

 再一問,安定公主果然不出意外地去跟皇后說悄悄話去了。至

 於皇后也果然放縱了安定的這個搶人行動,讓陛下自己安心休養。

 李治他安心不了!他覺得自己又有點頭疼。

 在外人面前安定和皇后都給足了他的面子,好話更是說了不少,但在回來之後,他怎麼就覺得自己這麼像個外人呢?

 但李清月就算知道他此刻所想,大概也不會在回宮之後還要照顧他的情緒。

 天大地大阿孃最大。

 再說了,阿孃現在還是個孕婦呢,幹什麼去管另外一個病號。

 還是個不太聽話的病號……

 武媚娘好笑地看著自己這個方才調兵駐紮之時還盡顯揮斥方遒氣度的女兒,這會兒在卸掉了身上的甲冑後換了身輕便的服裝,圍著自己團團轉。

 彷彿是原本想要直接上手抱過來,以表現她在這數月間出徵的思念之情,結果又顧慮著那個沒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搞出了幾分束手束腳的樣子。

 她忍著笑意開口:“你現在這樣,哪還有個小將軍的果決?”

 “那不一樣。”李清月鼓起了腮幫子,“我忘記給她帶見面禮了,所以要謹慎一點。”

 她說話間指了指母親的肚子,“我又缺席了半年,到班師的時候才知道她的存在,萬一到時候她不親近我怎麼辦?”

 “哪有那麼玄乎的事情!我懷著旭輪的時候你還不是敢隨便往蜀地跑,也沒見你擔心旭輪不跟你親近。”武媚娘在軟榻上坐了下來,順勢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今日起得早,又因迎接大軍遠歸往來顛簸,還站了不少時候,她也覺得有一點累了。

 見女兒順勢坐了下來,還直接靠在了她的身邊,這份親暱的表現,讓她原本在這半年內時常說起的“等她回來要給她好看”,倒是被她給直接拋在了腦後。

 含涼殿內的宮人更是很有眼力見地在點起了屋中炭火後,便相繼退了下去,留下了此地給母女一人單獨交談。

 “不不不,我往蜀地是去請孫思邈來為阿孃看診,算起來跟旭輪也有些關係,他當然得聽我這個姐姐的。”李清月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武媚娘無奈:“那按照你這個說法,你去邊境作戰也是為了弟弟妹妹能安穩度日,不也有理由可說?”

 “你看看你,”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女兒的臉,“又瘦了不少。”

 何止是瘦了,因為藏原之上的日頭毒辣,李清月的膚色還被曬黑了許多,乍看起來真是吃了不少苦。

 在她的手指上也有著翻越雪山之時留下的凍傷痕跡,與習武射箭的繭子混合在一處,看起來哪裡還像是個本可以養尊處優的小公主該有的樣子。

 “我這個不叫瘦,我連吐蕃大相都能殺。”李清月混不在乎,找了個靠起來更舒服的姿勢,“這是抽條!阿孃你今日就應該見著了,我出征半年又長高了。”

 阿耶阿孃遺傳到她身上的基因加上系統的助力,都讓她快往一米六的高度長了,要不然今日往御前這一蹦躂,還得看起

來再孩子氣一點。那多有損她的氣場!

 “行行行(),是你長高了。武媚娘應道。

 恐怕在安定看來她這不僅是長高了1(),也是更往成人的世界邁進了一步,讓她愈發敢作敢為。

 作為母親,她一面覺得這等膽大令人擔心,一面又因自己剛經歷了一場不進則退的“戰爭”,覺得女兒唯有如此才能有大展身手的機會,成為主動掌控局面的一方。這麼一想,又不一定是件壞事。

 她這一出思忖之間,李清月已順勢接了下去,“那我是不是應該可以知道,在我離開長安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武媚娘側過頭來,就看到了女兒求知慾旺盛的眼睛。

 在裡面的認真執拗勁兒,好像一直就沒怎麼變過。

 她本也沒有瞞著女兒的意思。

 不錯,對外的宣稱之中是廢太子李忠謀反,但武媚娘相信,以李清月的聰慧,她絕不會相信這樣的一個理由。

 算起來,當年給還是梁王的李忠扣上謀反的罪名,都是她建議的,她又怎麼會覺得,在如今更處弱勢地位的廢太子,能有這等謀逆的本事。

 這隻有可能是一個藉口,便也難怪她想要知道其中的真相。

 武媚娘答道:“六月裡陛下的頭風病症又加重了不少,不得不將政務更多地委託於我。陛下這人有點小孩子脾氣,將自己早年間的乳母、保傅都給喊到了宮中,權當尋人安慰於他。但他哪裡知道,他在那裡抱怨我這個皇后獨斷權柄,沒能及時關照於他,能被那些意圖廢后篡權的臣子理解成時機已到。”

 “……然後,他們就真的圖謀動手了?”李清月一臉黑線,完全沒料到這事情的起因能兒戲到這個地步。

 但想想隨著皇后勢力的一步步發展,隨著她這個公主執掌的軍事權柄日益攀升,他們越晚發起此事,也就越會處在被動的狀態之中,還真只有可能趁此機會,挑動李治的情緒來達成他們的目的。

 只可惜,他們太小看了李治對權臣的忌憚,更小看了皇后在此等突發情況面前的應對!

 不過……

 李清月目光微動,在心中略有幾分欣慰地想著,方才阿孃說起阿耶尋人入宮排遣病中愁苦的時候,話中不無譏誚之意,足以見得,她依然在以一種相當清醒的態度審視自己與李治之間的關係,並未因為身懷有孕便感情用事。

 這便是頂尖的政治家的素養了,也真是讓人放心!

 “是啊,他們就這麼動手了。算起來也該當謝謝你當年給蕭昭容留下的那條活路,”武媚娘有些感慨地摸了摸李清月的發頂,想到了女兒當年那個不打自招的岔開話題,唇角泛起了些許弧度,“若非她令人告密,我發現這情況可能還要再晚上幾日,現在不僅獲知甚早,也得以先排除出去一個敵人。”

 “至於那些參與謀劃此事的人,”她的聲音冷了下去,“他們既然有膽子想要將我拽下臺來,那也別怪我真給他們這個表現發揮的機會,讓他們犯下的錯越大越好,直到只能被以謀反之罪處斬!”

 “廢太子李忠確實與

 () 此事沒什麼關係,隨同此事一併遭到流放的郜國公郭廣敬也與此事沒什麼關係,但前者錯就錯在能作為陛下的兒子被這些心思叵測之人立為名目,後者錯就錯在與上官儀等人交好,也手握重權!”

 郭廣敬雖然並未參與到薛瓘等人的清君側舉動之中,但在皇后勢必要走上前臺的結果面前,也只能作為關係稍遠一些的同黨被一併從朝堂中心清除出去,這便是在那處清算之中的後續情況。而像是郭廣敬這樣情況的還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