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012

 ……

 真是好畫!還是一張放在了合適時機與場地的好畫。

 稍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都不難看出這一點。

 若將其放在長安街頭,不過市井鮮活而已,可放在此地,便成了點睛之筆。

 那麼與其說是好畫,倒不如說是——

 好一個韓王!

 毫無疑問,這是一副經由過藝術加工的畫卷。

 韓王李元嘉巧妙將籍田禮中的不同流程,同時落在了畫卷上。

 但已見過今日景象的人,哪怕是身居其中的史官,也無法說其中有何處作偽。

 而這樣的一幅畫敬獻於天子面前,何止是將天子出行的場面落於紙上,更是一種無聲的歌功頌德之舉。

 他宛然是在為天子記功!

 但風光的哪隻是畫面中心的天子呢?

 這幅傳閱於眾人之間的畫作,更是讓李元嘉當即成了另一位風光醒目的人物。

 以至於一點也不奇怪的是,李治在嘉獎完畢了負責籍田禮的岐州官員後,還專門將李元嘉給叫了出來。

 “十一郎……他只怕是要得勢了。”李元裕嘖了嘖舌,也聽不出這話中有沒有羨慕的意思。

 反正,李元嘉已經走在李治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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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我也有多時未與皇叔閒談了。”

 李治下達了籍田禮後賞賜金銀幡勝的詔令,便將視線轉回到了近前的李元嘉身上。

 說實話,那日早晨媚娘找上他,說想要嘗試挑動李元嘉站隊,希望給她兩日時間行動的時候,李治雖從利益權衡間看出李元嘉可堪一用,也並未對他能在此時派上用場報以希望。

 所幸,運氣還是站在他這一頭的。

 何止這“挑撥”順利至極,韓王也確實是可堪託付之人。

 他不僅能成事,還能成大事。

 想到此前和李元嘉達成的協定,李治心中不免有些激盪,卻並未在臉上展露出分毫,只淡淡開口:“請皇叔隨我同行吧。”

 李元嘉躬身:“謹遵陛下旨意。”

 不過說是同行,後頭其實還綴著一串官員。

 籍田禮之後,李治有心視察一番岐州田地之中境況,便再往周遭走上一段。

 岐州官員不敢有失,自然得小心跟隨。

 餘下還走得動路的眾臣也不敢將陛下這移駕萬年宮當做是閒事,各有一番心思,也跟了上去。

 這些人倒是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個個豎著耳朵,意圖將陛下與韓王之間的交談聽個清楚。

 李治沒管後頭的人如何去想。

 他語氣如常,還真像是在和韓王這位叔叔商談家事:“籍田禮中慣例,天子對隨行官員該當賞賜,岐州官員辦事盡心該當有賞,皇叔為我……分憂,也當有賞。不知皇叔想要什麼?”

 乍聽起來,這問話問得令人有點意外。

 天子有何種賞賜,均是皇恩浩蕩,哪裡是做臣子可以拒絕甚至商量的。

 偏偏將此事放在韓王李元嘉的身上,又一點也不奇怪。

 論官職,他已是上柱國、遂州刺史。論地位,他是實封千戶的韓王。

 韓王本人又是個不慕名利只好學問之人,連與兄弟往來都多持平民之禮。

 賞賜土地或是錢財對他而言並無意義。

 今日韓王給李治的驚喜,若是隨意打賞,反倒是他這位為君者的不是了。

 確實是該這麼問。

 自後方跟隨的眾人看去,李元嘉似有一瞬端詳著李治的臉色,像是在思忖這份賞賜的底線。

 又行出了幾步去,方才聽他說道:“不瞞陛下,臣有此舉,是因前日夢見了先父。”

 父親?他夢到了高祖李淵?

 眾人面面相覷。

 這個開頭不大尋常。

 可看李元嘉語氣平靜,竟不似說謊:“所以臣心想,陛下親耕之時,有民眾和樂景象,若臣執筆入畫,或許能令先父得見今日之大唐。至於能得陛下青眼,就是意外之幸了。”

 “但倘若陛下真要有賞,臣還真有一事相求。”

 李治笑了笑:“皇叔純孝,乃是好事,但說無妨。”

 有了這句許可,李元嘉的語氣輕鬆了不少:“陛下有臣屬在側,朝野勠力同心,且看今日籍田禮便知一二。先帝有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入畫,必定能成後世嘉話。倒是先父……”

 他說到此處,忽而頓住了腳步,朝著李治深深行了一禮:

 “我李唐開國從太原起兵,先父基業就從此地興起。然而太原元謀功臣之中,有多人未能位列凌煙閣,已漸漸為人所忘。臣請陛下準允,讓我為諸人作畫。”

 李治凝視了他片刻,忽而眉峰一揚:“只是作畫?”

 目光接觸,李元嘉咬緊了牙關,憋出了最後一句話:“陛下若更有垂憐之心,不如為其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