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中酒 作品

53.嫌貧愛富的黑月光(2)

    院落裡一左一右的打寮小屋, 左手邊是灶房,右手邊的是盥洗室。

    爐灶火舌滾燙,炊煙從小屋煙囪嫋嫋升起。

    水鵲本來還想幫幫忙的, 他看出來齊朝槿好像不是很樂意收留自己。

    但是農家火灶的煙筒粗陋, 一旦升起煙火,整個灶房都是煙塵,水鵲一進去就給燻得燎得眼睛紅紅,眼眶裡含了一泡淚水。

    齊朝槿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也不知道是哪家走丟的少爺。

    “回屋裡等著。”

    齊朝槿面無表情地往灶腔裡添了把柴,左手一拉風箱, 鍋裡就咕嘟咕嘟響。

    多了一個人,加副碗筷倒是順便的事。

    圓木桌放一碟糟醃蘿蔔,一盤比臉盤子還大的蒸餅,粗瓷碗裡盛著麵疙瘩湯。

    齊朝槿手上的碗還缺了個口子,眼皮掀起瞥一眼,水鵲坐在他對面。

    粗瓷碗將近有那雪白小臉一半大,得他用兩隻手捧住碗底, 等喝湯的時候半仰頭,約摸就只能看得到那細細的眉了。

    頸子纖細, 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水鵲半放手, 碗擱在桌上。

    齊朝槿視線掠過。

    辛辛苦苦喝半天,一碗麵疙瘩一半都沒吃完。

    這是青河村家家戶戶常見的便飯。

    為什麼獨獨他吃起來就很可憐

    齊朝槿起身, 再從灶房回到廳堂的時候, 手上多了個小碟子。

    都是方才去切碎的脯臘肉。

    年節的時候加姜、桂那些香辛料醃製晾乾的牛肉,若是直接加到碗裡,一整條, 齊朝槿想都不用想,這人有肉都咬不動。

    他得剁綿剁碎了,細成肉臊子那般。

    小碟子傾斜,整碟的碎肉粒灑在麵疙瘩上。

    水鵲一眨巴眼,悶聲悶氣地和他說“謝謝,你不吃嗎”

    齊朝槿坐回竹椅上,沒有應答,只是道“吃吧,吃完早些睡覺。”

    “可是,”水鵲說,“我還沒有沐浴。”

    齊朝槿往日都是在書院的浴湯池子裡洗的,一時間都沒有想到這一層。

    他把其中一個蒸餅捲了吃完,還得去給他挑水沐浴。

    院落盥洗的小屋裡有浴桶,原先還有浴盆,但齊母在去歲九月過世,浴盆作為死者生前使用過的物品陪葬,一同在後山燒成灰了。

    大融朝律法規定父母去世,子女得守孝23月,不得科舉做官。

    齊朝槿是去歲八月中了秀才,大喜之下,本就體弱多病的齊母撒手人寰。

    他操持喪事守靈三月,今年才又回到西江書院唸書,再早也得守孝到第二年秋,八月參加秋闈。

    將泡製過的皂角用硬物砸碎反覆搓揉,待水質略微粘稠後撈出雜質,大木桶裡的就是純草本洗浴水了。

    白日裡水鵲落水弄溼的衣衫在院子裡晾乾了,齊朝槿放到盥洗房的衣杆子上,讓他洗完更換。

    那料子一碰就知道是細羊毛織就的,柔順貼合,葛麻的料子與之相去甚遠。

    水鵲其實覺得皂角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是寄人籬下他也不好多說。

    否則人家指定是要嫌棄他嬌生慣養的。

    但晚上睡覺時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得推一推旁邊的齊朝槿。

    水鵲挪到他那邊,半夜不敢大聲說話,於是細聲小氣地說“齊郎床好硬啊。”

    他是學今天酸餡鋪子老闆喊他齊二郎的稱呼改了喊的。

    齊朝槿入夜後一直呼吸平穩,實則半宿到現在也沒睡著。

    也不知道這人怎麼養的,難不成褻衣裡藏了香球

    甜稠的氣息把夏夜蓋的單被都染香了,絲絲縷縷地往他鼻尖鑽。

    主屋裡就兩件臥房,如果不是東側齊母之前的臥房改成了書房,齊朝槿是不會和水鵲睡一塊的。

    水鵲以為他睡著了,又推了一下他,說話時呼吸無意間灑在他頸側,“齊郎”

    睡得這麼熟嗎

    齊朝槿半邊身子都發麻了。

    怎麼這麼個稱呼都能念得徒生曖昧來

    他深呼吸再吐氣,從床上坐起來,點了方桌上的桐油燈,從櫥櫃中抱了一床茅花絮布被,那是冬天才蓋的。

    齊朝槿說“先起來。”

    水鵲聽話地一骨碌翻起身。

    他將夾被鋪開在床榻上,掖平抻直了四方方的被角,再展開整片毛竹編的涼蓆,墊在被子上。

    齊朝槿“睡吧。”

    水鵲在床的右側躺下,底下墊了被褥,果然好多了,沒多久房內一道呼吸清淺,顯然已經睡著了。

    齊朝槿還是夜不能寐。

    不知是不是熱的,水鵲額頭沁幾點汗,褻衣褻褲是長的,一悶那渾身的香氣倒是愈發厚重了。

    尤其是對方翻了身滾到他旁邊,手臂相貼的時候。

    齊朝槿想,還是得將水鵲送到官府去。

    *

    “那可不行。”衙門的小吏同齊朝槿說道,“把我們縣衙當什麼地方了這麼大的天下,光有姓名,家住何方也不知道,何況水姓一聽也不是咱們長州縣的,叫我們如何幫他找家人說不定是南下逃荒的流民孤兒,那不是更沒指望”

    “最多收留七日,沒有家人尋上來,無親無故無人收留的話,就充作官奴了。”

    小吏滿不在乎地說。

    齊朝槿沒有帶水鵲一同前來。

    他是先來打聽清楚的。

    聽小吏這麼一說,齊朝槿蹙著眉告退了。

    年紀輕輕,長得漂亮似話本里走出來的,若是充作官奴,可就不是為衙門灑水掃地這麼簡單了。

    昨日西江書院放了田假,需得待到7月方才回去上課。

    齊朝槿從官府出來,神使鬼差地走到了東邊的坊市,萬貨匯聚,分行列市,大小鋪席,酒肆茶樓碧瓦朱簷相接。

    衣絹鋪子的夥計見他在外駐足半晌也沒進來,雖說人長得劍眉星目一表人才,但一身白葛衫都洗得衣角發舊泛黃了,一看就是鄉里人。

    搖著蒲扇面露不耐地問“郎君站這麼久,究竟買不買啊可別阻擋了我家生意。”

    齊朝槿摩挲了一下長袖裡的幾串銅錢,“你家絹一匹幾錢”

    夥計稍稍提起精神,“那可不便宜呢,我家鋪子的絹是從青州來的,縣令家的公子都愛從我家購置,一匹少說四五貫錢”

    齊朝槿“”

    一貫一千錢。

    一匹絹做兩件衣,抵得上他全副身家了。

    水鵲抱著木盆,盆裡放了搗衣杵和皂角還有昨日換下的衣裳。

    從院子裡出來,還記得把竹編的大門掛上鎖。

    院外不遠的地方就有一條清凌凌的小河流淌著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