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許聽寧當然想搬出來,但她覺得霍涔有此提議,是不想跟她報備,只有他倆,戲當然不用演全套。

 “不用,你們家離學校近,我去學校方便。”許聽寧道。

 路上堵,車子開到醫院,已經快中午。她老爸正躺在床上輸液,一個闌尾炎的小手術,他們再來遲一些,傷口都要癒合了。

 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在旁邊玩手機,是她二婚妻子的侄子。

 男孩喊了聲“姐姐”“姐夫”,就又低下頭,某音小視頻的聲音在病房裡迴盪,男孩時不時笑幾聲。

 她老爸皺了好幾次眉,忍不住道:“太吵了,出去看!”

 轟走了一個,她老爸回過頭,問許聽寧學業怎麼樣。

 不常在一起生活,也就只有這麼一個話題。

 許聽寧說還好,就是要趕論文,沒有空閒時間。

 她老爸略顯尷尬,說:“忙的話,下次就別來看我了,學業要緊。”

 許聽寧知道作為女兒,這時應該回句“不要緊”。她也知道多年不相見,並不是因為老爸不想見她,而是她老媽的意思。

 許鵲清認為離婚就要斬斷一切,不想為了孩子三不五時還要和前夫見上一面。離婚必然也是她提的,理由是三觀不合,她老爸面上還做了許多挽留——拖著不離,爭撫養權。實則早就在外面有了人。

 許鵲清並不知曉,為了順利離婚還把兩人的存款都給了對方做補償,當然也提出之後不管是孩子,還是兩人,都不能再相見相認。

 能捨的、不能捨的,都舍了。婚離得徹徹底底,也傷筋動骨。

 那時候許聽寧尚在襁褓,那些年房價也還沒這麼高。她老爸用那筆錢在郊區付首付買了套房,後來旁邊建湖景公園,房價翻了好多倍。

 那套房一直出租,去年為此還差點鬧出過官司。

 事情是租戶工作調動要去市區上班,嫌通勤時間太久想要搬走。夫妻倆極力挽留,說讓人家再適應適應,房租先交了,能適應這個距離,就接著住,如果適應不了,沒住夠的房租可以退。

 租客礙著面子又住了兩月,實在適應不了,決定要搬時,夫妻倆卻反悔,不退剩下的房租了。

 出面的是她老爸的二婚妻子,仗著口頭承諾沒證據,不退錢就算了,還找了一堆理由,想扣下人家的押金。

 許聽寧聽完這事,只覺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要換作許鵲清,這種事情必是做不來的,搞不好還會幫著租客把她老爸告到法院。

 許鵲清打斷自己骨頭也要遠離的人,她作為女兒如若太親近,那些斷掉的骨頭,就白斷了。所以這麼些年,她老爸一直示好,她也保持著距離。

 許聽寧正接不出孝順的話,手機恰好響了,她當然不能像“侄子”那麼目無旁人,邊點著屏幕邊解釋:“師姐發來的信息,說作業的,比較急,我回一下。”

 她低眉垂眼,一副專注模樣,過了幾秒,聽到她老爸轉而開始跟霍涔說話,才鬆口氣。

 此刻微信群裡正熱鬧,都在討論她的那首情詩。——他們導師上學期給本科生新開了門詩詞格律選修課,老頭開得興致勃勃,學生們聽得憔悴不堪,做出的打油詩,打油的人聽了都搖頭。

 班裡被批得最狠的那個男生,是個刺頭,當眾頂撞老頭,說是他講得晦澀難懂。其他同學默不作聲。

 是真的難懂,還是接受者愚笨,並不好界定。

 老頭於是乎想出了一個辦法,讓許聽寧同時去聽課,也做一首詩出來。做得好了,是那男生愚笨,做的不好,就是老頭自己講的有問題。——眾所周知,許聽寧是跨專業考研,和本科生一樣沒有底子,由她出戰,也不屬於降維打擊。

 課是她上學期最後半月跟著聽的,一首五言絕句為作業,題目不限,暑假為期。

 眼見快開學了,大師姐怕老頭面子不保,又要狂悶二鍋頭消愁,要許聽寧先把詩悄悄發給她看看——都領教過老頭詩詞格律課的抽象程度,沒基礎,確實很容易平仄不通。

 【首句仄起入平韻式,押的ang韻。】

 【平仄全對!】

 【就聽了兩節課能這樣,你很有天分了!】

 正看著,又發來了一條語音,許聽寧以為大師姐嫌打字麻煩,點開放到了耳邊,隨即就聽到了二師兄調笑的聲音。

 “師妹,你這情詩感覺怪怪的啊,是不是感情上有什麼問題了,師哥在呢,來學校開解開解你?”

 霍涔一直攬著她的肩膀,手指在她身上點了點,隔著布料,輕輕癢癢的,許聽寧快速關了屏幕,側過頭,霍涔正跟岳父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沒理她。

 許聽寧看了他一會兒,藉口去衛生間,躲到外面平臺回信息。二師兄正跟大師姐在一起,剛是搶了對方的手機,許聽寧回了兩條,趴在欄杆上發呆。她其實更怕待在屋裡,怕又聊到父女情,怕想起復讀那年的事,硬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才又回去。

 她穿平底鞋,腳步輕,推開門時她老爸正說著什麼,聲音很小。霍涔沉默聽著,目光寡淡。

 “讓一下,要換輸液瓶了!”

 身後有護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