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十四章 鬼王宴

  是夜。

  天落血雨,海湧赤潮。

  這千人果然如其誓言,盡數化為厲鬼,呼嘯血城。一夜之間,殺盡了那坊間惡少、無良監工、無賴流民等一切奸賊!”

  黃尾一口氣說完,口乾舌燥,將米湯咕隆隆灌進肚皮,讓大夥兒稍待,自個兒腆著臉找老闆續湯去了。

  此方世界民間復仇之風盛行。以血還血、剷除仇敵的故事最是深入人心。

  所以,儘管故事主角是那鬼王,也聽得群鬼面紅耳熱,恨不得碗中不是米湯是烈酒,能一舒胸中熱氣。

  但李長安卻掃興地搖起了頭。

  秀才中有鬼直白問:“道長何以搖頭?”

  道士先拿嘴把碗底兒“洗”了個乾淨。說來奇怪,這作了鬼反倒胃口大增,昨夜席上一通胡吃海塞,才過了一晚,肚皮裡又空空如也了。

  “鬼王的故事有幾分真假?我不曉得。但我對厲鬼卻略知一二。”

  悄悄瞅了眼在灶臺前打轉的黃尾,終究沒那厚臉皮,悻悻然拍了拍肚子,嘆氣反問:

  “諸位自認為是厲鬼麼?”

  眾鬼趕忙搖頭。

  “各位都算良善之鬼,然新死懵懂之際,尚且因橫死的不甘,本能地作祟道中。而厲鬼的怨恨百倍於諸位,神志最易為兇戾之氣所劫,一旦害人,又哪裡會分辨忠奸善惡呢?”

  “道長說得沒錯!”

  黃尾還真續得米湯回來,大刺刺坐下,好似“作祟道中”四個字兒跟他沒一毛錢干係,笑嘻嘻繼續講述故事:

  “那鬼王行事漸漸殘暴無度。”

  “初時只殺仇敵,後來與仇人沾親帶故的也難逃毒手,到最後便是不慎撞著他們的,也要追索上門,吞食滿門。好好的錢唐城,因他等一干厲鬼,幾成鬼蜮。”

  “直到某日,他兇性大發,竟率著手下惡鬼白日衝入太守府,將府中上至太守下至僕役一併吞殺!”

  “如此兇焰,終於惹得城中寺觀的神仙羅漢們下山聯手降魔。”

  “鬼王自是不敵,但神仙羅漢們憐他事出有因,又顧及他手下厲鬼眾多,如果盡數誅滅,恐傷天和。於是,同他定下誓約,他與手下厲鬼須得退入錢唐地下的‘窟窿城’,接受香火供奉,庇佑一方平安。”

  “從此之後,鬼王在地下吞食惡鬼,寺觀在地上超度善魂,才漸漸有了錢唐如今的繁華市面,也有了這麼一句:地上錢唐寺,地下窟窿冢。”

  黃尾搖頭晃腦說罷,瞥見李長安碗裡空空,要分他一半米湯。

  道士謝絕後,把故事咂摸了兩遍,總覺得哪裡滋味不對。

  “故事裡辛秘頗多,你從何得知?”

  “哪兒有什麼辛秘?”黃尾把米湯分於大夥兒,只留下淺淺一口,“城裡供奉鬼王的神婆巫漢不少,人人手頭都有本《十方威德法王總攝凶煞百鬼真經》,我講的都是經上所記。”

  說著,他捋起袖子,指著腕上黑字。

  “這八月八鬼王宴,實則就是誓約中祭祀鬼王的日子。接到帖子的人與鬼,都得在這天把一萬錢交予巫師,由他們帶入窟窿城供奉給鬼王。所以,才喚作‘萬錢貼’。”

  一談到錢,大夥兒立馬從故事的熱血沸騰裡清醒,擺回了自個的立場。

  “真是豈有此理?!”

  秀才鬼們最是義憤填膺。

  “既受供奉,便是神靈,如何能奪民錢財?!”

  黃尾不以為然地辯解道:“鬼王無廟,平日受的供奉不多。再者說,錢唐與別處不同,即便是鬼,也要穿衣吃飯。鬼王家大業大,如何少得了錢財。他也多少護得地方繁榮富庶,一萬錢倒也不算什麼大數目。”

  說罷。

  大夥兒都瞪大眼瞅著黃尾,彷彿再一次認識了他。

  這個只能討米湯騙肚子的窮鬼,竟認為一萬錢只是小錢?!

  難道這就是城裡鬼的格局麼?

  可惜城裡鬼的心胸與鄉下鬼並不相通,尤其是窮得只能喝米湯,還有人試圖把自個兒攥出尿的時候。

  幾個秀才帶頭一通鼓譟,很快達成共識,要上城隍廟,告冥狀!

  黃尾好說歹說見勸不住,不知從哪裡弄來倆豬尿泡,灌滿了糞水,說是與他們傍身。

  “道長就不必去了,先隨我去燒香拜社吧。”

  …………

  社。

  本意指土地神,後漸漸引申為祭祀神靈的組織形式,再後來又擴展到其他方面的社會活動中。

  譬如會社。

  錢唐人尤愛結社、集會。

  例如裁衣社,是裁縫們結成的行會;白社,是棺材鋪子、吹打手、陰陽師傅乃至廚子等喪葬從業者們互通聲氣的平臺;再如最常見的某某同鄉會,既是外來戶們尤其是流民,患難相扶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