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淮琅 作品

94、十一次回頭

    鍾瑩去觸摸晏宇的肩膀, 指尖一點,空氣便蕩起一圈漣漪,手下空空如也。如鏡中花水中月可觀不可碰, 近在咫尺, 猶隔天涯。

    我死了,我怎麼會死了呢?鍾瑩望著墓碑惶惶無措,再看看觸不到的晏宇更是欲哭無淚。兩輩子加一塊兒沒活過五十歲, 要事業沒事業,愛情又被自己玩了個稀碎, 此時將她隔絕於生界之外卻不放她去投胎, 是老天對她浪費生命的懲罰吧, 她還能有一次死而復生的機會嗎?

    晏宇從陽光普照站到夕陽西沉,臉上沒什麼表情, 盯著那墓碑上的黑白小相,幾個小時不動不語站成了雕塑。

    鍾瑩也鍥而不捨地喊了他幾個小時, 徒勞而已。她無奈地四下張望, 這是怎麼個情況, 以後就要這樣人鬼情未了嗎?

    身後有雀兒撲騰翅膀的聲音,鍾瑩回頭,層層疊疊的墓碑和連綿青山瞬間消失, 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不刺眼, 卻什麼也看不清。她靜靜地等待一會兒,聽到了許衛東的聲音。

    “沒有鍾瑩捨命相救,就沒有她的出生,所以我給她起名叫思瑩,讓她永遠不要忘記鍾瑩的大恩。我們全家都感念鍾瑩的恩德, 我打算為她塑十個金身,還要給她樹碑立傳,向全社會宣傳她捨己為人的精神......”

    “滾!”

    一聲爆喝之後,鍾瑩看清了場景。這是在香樟衚衕十六號的角院裡,晏宇提著一把鏟子,襯衫上全是灰塵,鬍子拉碴面目兇狠地怒斥著許衛東:“不要讓我再在你們家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你們不配!”

    許衛東難得好聲好氣:“我理解你的心情,發生這種事誰也不願意看到,我只想告訴你我們許家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晏宇冷笑:“不是忘恩負義,只是不把人命當回事罷了,明知自己臨產還到處亂走,拖累別人的性命,事後補償有什麼用處?是你們害了她!誰要你的金身,誰要你的碑傳,瑩瑩不稀罕!”

    “鍾瑩在天有靈......”

    “滾,我再說一遍,從我眼前滾開,我不想看見你,你老婆,你女兒,你全家!記住,你們不配提瑩瑩,因為

    你家永遠欠她兩條命。我不允許你們去騷擾她,不允許你再用她的名義做什麼文章,你也最好不要給你女兒起那樣的名字,否則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傷害她。”

    “嘖,你這個人太極端...唉,算了。”

    許衛東走了,路過鍾瑩身邊,她聽見他嘀咕著:“戶口已經上了,改不了,鍾瑩會懂我心意的。”

    ......思瑩,許衛東新出生的女兒叫許思瑩!是她嗎?鍾瑩感覺一陣混亂,她作死穿越回到過去,救了即將出生的自己,長大後嫁給晏宇;再作死穿越回到過去,救了即將出生的自己,長大後......

    不對不對,bug在於,許衛東的女兒已經出生,戶口都上了,那現在站在這兒看他倆吵架的人...或者鬼是誰!她相信我思故我在,一個人不可能有兩個靈魂,她目前自我意識完整,許家那個就肯定不是她了。

    晏宇轉身又舉起鏟子,一鏟一鏟地砸著影壁,把好好的雕花牆砸得一塌糊塗。

    鍾瑩一頭霧水,他在幹什麼?

    “瑩瑩說你醜,蹭她一身灰,我也覺得你很醜,不要留在這裡了。”

    ......

    他下狠勁地砸著牆,像在發洩情緒,看那影壁像看仇人一樣。鍾瑩繃不住了,她只是喝多了隨口一說而已,宇哥何必?

    看著那爆起青筋的手臂,鍾瑩轉過身抹了抹眼角,沒有眼淚,卻覺得已經痛哭了一場。抬頭又見熟悉的白茫茫。

    “妹夫,媽不怨你了,你想和那個魏淑蘭結婚就結吧,我們三個還是拿你當親兄弟處。”

    “謝謝大哥,我不結了,以後就守著靜靜過,等她結婚了幫她帶帶孩子,一輩子快得很。”

    “可是那魏淑蘭不是都等你好幾年了嗎?”

    “我對不起她,但是我現在就剩半條命了,跟她結婚才更對不起她。大哥,我天天都在想,死了以後怎麼去見惠珍啊,她問我為什麼沒看好女兒我怎麼回答啊?我瑩瑩那麼聰明那麼漂亮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我受不了啊大哥,要不是為了靜靜,我真的不想活了。惠珍沒了,瑩瑩也沒了,為什麼?是不是我命裡帶煞,克妻克女啊!”

    大舅摟著瘦成人乾的老鍾,眼淚嘩嘩淌:“

    別胡說,你是軍人,不要亂想那些迷信的東西。惠珍是生病,瑩瑩是救人,她是好孩子,是我們家驕傲,你應該為她驕傲才對。”

    老鍾目光呆滯:“說是這麼說,可是我心裡太疼了。我不該罵她,她想花錢就讓她花,她想幹什麼就讓她幹,我不該老說她不如靜靜......”

    鍾瑩心也疼,剜肉般的疼,放聲哭嚎:“爸爸,爸爸!”

    太難受了,她猛地轉過身去,很快看見了舟橋和晏辰。

    他們對坐在一個昏暗的小飯館裡,看天色已是深夜,老闆都趴在灶臺上睡著了。兩人一句話也不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喝到爛醉如泥。

    相攜著歪歪扭扭走出飯館,晏辰醉眼朦朧看向舟橋:“我錄取了,我要走了。”

    舟橋說話同樣含混不清:“我也錄取了,我也要走了。”

    晏辰傻乎乎地笑了兩聲:“好,等你載譽歸來,我和瑩瑩一起去接你。”

    舟橋晃晃悠悠抬起頭,指著天上的星星大叫:“瑩瑩!下來!”

    鍾瑩再一次崩潰,她不明白自己一個靈魂為什麼還會傷心,還會痛苦,還會有那麼強烈的共情。

    第五次回頭,她終於看到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