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驅車回到恆竹, 垃圾桶在家久等不到人,自動餵食器準點運行,把它餵了個半飽。

商玦到家先給它飯盆裡又添了些糧, 沒來得及去遛,又出門下樓跟陸嶼行會合。兩人工作日的三餐都在學校裡解決, 今天意外接二連三,快八點鐘還都餓著肚子。做飯就太磨蹭了,遂決定一起去餐廳吃個飯。

時候有些晚,他們沒跑太遠,就在恆竹邊上的一條街上轉了轉。

周邊不少家常菜館,隨便拐進去一家都能湊合吃。但商玦經過一家重慶火鍋,牛油炒出的香辣味壓倒性地蓋住其他餐廳的香味。

在這種下雪的天氣, 火鍋的誘惑太大, 商玦不由得往裡多看了兩眼。不過挺晚了, 這玩意兒就算吃快些, 前前後後也得消磨兩個小時。

陸嶼行注意到商玦臉上細微的心動,問他:“吃火鍋?”

“算了吧, 太耗時間。”

人家在學校等了自己那麼久, 陸嶼行覺得自己耗時間陪商玦吃頓火鍋也是應該的, 便說:“我今晚沒什麼事。”

商玦遲疑片刻,終究被香味拐了進去。

陸嶼行不吃辣, 因此火鍋對他的吸引力一般, 尤其鴛鴦鍋的清湯底許多做得敷衍,像吃了頓沒滋沒味的燉菜。但這家的味道居然還好。

兩人分工明確, 一個專攻辣鍋, 一個默默涮清湯, 互不干擾。

掃空大半桌菜, 商玦吃到最後甚至犯困,在咕嘟嘟的紅湯翻滾聲中,身體一寸寸放鬆下來。他飯前墊過一份鍋巴土豆,因此比陸嶼行早一步擱下筷子,撐著下頜看著鍋子上升騰的霧氣走神,思考自己跟陸嶼行怎麼就發展成可以同桌吃火鍋的關係了?

大腦散漫地轉動幾分鐘,商玦逐漸放空,懶得想了,就順其自然吧。

從店裡出來,兩個人都是一身火鍋的油煙味,誰也沒嫌棄誰。

陸嶼行的車在一週多以後維修完畢,商玦得以結束接送的工作。

重新獲得駕駛的樂趣,陸嶼行反而不大適應。每天來學校等他下班的人就這樣沒了。

進入三月,春風送暖,A市的氣候逐日適宜。

商玦跟陸嶼行互相串門的技能愈發熟練,三月有幾天商玦被分到去輔導晚自習,早上出門前把家門鑰匙留給陸嶼行,拜託對方得空時幫忙遛遛垃圾桶。

月底最後一天,趕上輔導週五的晚自習,商玦十點多才開車回來。

他一早把鑰匙給了陸嶼行,停好車先去了六棟找對方拿鑰匙。

叩門後等了片刻,給他開門的是林旭英,兩人看到對方,雙雙都感到意外。

林旭英這段日子忙著操心五月份的婚禮。婚期將至,各種準備事宜繁雜瑣碎,林旭英週末過來蹭飯的頻率降低了一半,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忍不住跟陸嶼行吐苦水,一時沒剎住車,從下班後唸叨到現在。

商玦:“我找他拿東西。”

林旭英點點頭,道:“陸哥在書房,有個學生線上找他,馬上忙完出來。”

商玦就在客廳等了會兒。林旭英找到新的傾訴對象,見縫插針地跟商玦抱怨酒店檔期難定,吐槽婚禮策劃怎麼難找。他未婚妻也沒比他好過到哪兒去,選婚紗就用了兩個週末,為了婚禮上要用什麼花糾結好幾天。

商玦只是聽著,本身就對戀愛結婚興趣不大,如今更是望而卻步了。

十分鐘後陸嶼行從書房出來,看到商玦端坐在沙發,自覺地在櫃子裡找出鑰匙,過去遞給他。

商玦:“謝了,明天我去趟超市,要買什麼我帶回來。”

“行。”

林旭英納罕地瞧著兩人。

他上回看這兩個人同框出現,還是在去年不小心買多蝦的時候,商玦跟陸嶼行坐在一起吃飯,話都沒幾句。

商玦跟陸嶼行或許沒什麼感覺,但林旭英作為局外人,明顯感覺兩人的距離比從前拉得近多了,物理層面上的距離。

要說多親密,那倒也算不得。兩個人遞接鑰匙的時候手指頭都沒挨一下……

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遠一點就生疏,近一點太親密。

可反而因為太恰到好處,像踩著一條明確的界線似的。

好像多往前進一寸,或是多往後退一寸,就要演變成另一種關係,莫名叫人心驚膽戰。

商玦揣好鑰匙,本來想走,扭頭看了林旭英一眼。

剛才聽到……婚禮訂酒店沒檔期?貌似人家還沒說完。

這麼走了貌似不合適,商玦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打算聽林旭英講完再走。

但林旭英這些日子不知道跟多少人唸叨過這些,被陸嶼行出來打了個岔兒,早把方才的話頭拋諸腦後,愁眉苦臉也變了一番顏色。

他笑道:“我是不是反應太激烈了?其實也沒那麼可怕,我看你倆要被我嚇跑,不敢結婚了。”這話說的,有點歧義。商玦挑了下唇角,覺得好笑。

聽著好像他跟陸嶼行要結婚似的。

林旭英繼續說:“尤其是商玦。”

商玦思緒還停留在那句有歧義的話裡,聞言有點懵。

林旭英笑道:“你是高中部的香餑餑,我身邊的老師,但凡家裡有女孩到了適婚年齡,都跟我打聽你有沒有對象。”

商玦笑笑,沒吭聲。

不只是向林旭英打聽,他自己也沒少被追問。單個身像犯了天條似的,要被十萬天兵天將圍剿追殺。

應付得多了,他也會覺得心煩。如今僅僅是聽林旭英提起,就想帶著鑰匙走人,對這話題犯怵。

天底下的人,要是都跟陸嶼行一樣,是個遲鈍的情感絕緣體就好了。

商玦想著,抬眸往陸嶼行的方向看過去,不想卻跟對方的眼神撞上。陸嶼行不知道為什麼,也在看他,表情有些怔忪。

商玦移開眼神,忽略心頭浮現的一絲奇怪感覺。

他轉移話題,跟林旭英聊了幾分鐘,找藉口起身回了。

陸嶼行送他到門口,很不同尋常。換做平常,商玦說走就走了,兩人天天來往,哪裡還有這麼多客套的禮貌?

商玦敏銳地覺察到,目光在陸嶼行臉上細細描過,嘗試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陸嶼行一如既往頂著張沒表情的臉,可嘴唇閉合著,瞧著有點悶。

“……”

商玦嘴唇動了動,情緒莫名跟著對方一起沉悶下來。

……怎麼了這是,他抽什麼風?

商玦猜不透,戳在門口跟陸嶼行大眼瞪小眼。

他心裡有點躁,對這種摸不著頭緒捉摸不透的事情根本沒轍。

……這傢伙心情好不好,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管他幹什麼,管得著嗎?

商玦:“我走了。”

陸嶼行:“嗯。”

商玦扭過臉憋了陣兒,又把頭轉回來:“……你怎麼了?”

陸嶼行:“嗯?”

商玦:“……沒事。走了。”

陸嶼行:“嗯。”

接連吃了對方三個“嗯”字,商玦鼻子輕哼一聲,把手插進外兜,冷酷地轉身走了。

陸嶼行目送他離開,等商玦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間,他才慢吞吞垂眼,在門口耗著時間不進屋。

從高中到現在,商玦一直都挺受歡迎的。A大畢業、教師職業,有車有錢還有個好外形……陸嶼行以前是不屑計算這些的,好像所得來的一切成就被人打分、衡量、比較。

現在他卻思考著,商玦擁有的全部條件。在婚戀市場上,能拿到絕對的高分。只要商玦願意跟人發展一段正常的親密關係,其實很容易就能得到個好結果。

陸嶼行指節扣著門邊兒,心裡堵著一團什麼似的,說不上哪裡不痛快。

他想著半年前那個瘦削的縮在他副駕上打盹兒的商玦,想著現在這個站在理學院樓底下等他下班的商玦,想著高中時坐在他後面被逗樂時把臉埋在胳膊底下笑得肩膀打顫的商玦……

記憶一幀幀的,像放映電影似的閃回,比陸嶼行生命中所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清晰。

商玦在他的記憶裡生動得不像話,連陸嶼行自己都覺得意外。

這大概就是曾經把商玦作為對手盯著看了太久的後遺症。

十年前跟商玦拼死拼活爭第一的副作用是:十年後他的記憶裡,含商玦量有點兒過高了。

陸嶼行扣門邊兒的動作停下來。

“陸哥?”林旭英也從客廳裡出來,“我對象催我回去,約好明天陪她拍寫真,我也走了哈。”

陸嶼行略顯遲鈍地回過頭,半晌過去,用力地閉了下眼,貢獻了他今晚的第四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