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偏我來時不逢春(20)【捉蟲】

鄔慶川笑吟吟的接過,等看清紙上的字後臉色驟然一變,看向鬱清梧,

”你怎麼會有這個?”

鬱清梧:“有人給我送來的。

鄔慶川:“誰?”

鬱清梧:“不知道,就那麼送到了我的門口,丟在地上。”

他一直低著頭,都不敢抬頭看鄔慶川,問,“先生,信上寫,你與博遠侯府早有來往,這是真的嗎?”鄔慶川起身,將窗戶關緊,久久沉吟,看向鬱清梧。

他道:“是真是假,重要嗎?”

鬱清梧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突然慘笑一聲,“為什麼不重要?瑩瑩的命,阿兄的命,為什麼在先生的口中,就成了不重要呢?”鄔慶川並不生氣。他知道,只要回到洛陽,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他坐下來,“你來問我的時候,想來已經就信了紙上所說。”

他道:“清梧,我其實還挺高興的。

鬱清梧抬頭看他,只見先生笑著道:“你要是一直不懷疑我,一直信我,我才傷心。”

“畢竟,你是我養了十幾年的孩子,我還是希望你聰明一些才好。

他將手裡的紙一點點折起來:“你父母雙亡,在族中備受欺凌。六歲那年,你就碰見了我。你極為聰慧,過目不忘,文章看一遍就能記住,當時我就在想,你將來肯定能有一番大作為。”“我當時雖然被貶蜀州,但心中依舊有一番大志向,想著我即便死在蜀州,也要有人傳承衣缽才行,便收了你為徒一一至今,我依舊不曾對你失望過。”他感慨道:“清梧,你很好一一很好。你聽話,勤學,從不妄自菲薄,也不驕傲浮躁,你實在是學得太好了,看著你一臉清正的為天下,為百姓,我便想起了故人。”鬱清梧怔怔開口:“故人是誰?”

鄔慶川:“折太師,先太子,段伯顏。”

他心中浮起一股十餘年都退之不去的酸楚,輕聲道:“可是清梧,這個世道一一我用了一輩子才看清了這個世道,它並不公正,也不清白。”“吏部官員冗雜,軍政混亂不正,戶部早已虧空,百姓苦不堪言.....已經不是我們能改變的了。

鬱清梧蹭的一聲站起來,“可是先生,你教過我,即便貪官橫行一”

鄔慶川一口打斷他,

他靜靜盯著這個得意門生道:“清悟,不是貪,是昏。”

“不是貪

一不是貪。

鬱清梧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鄔慶川神情卻越來越平靜,“昏之一字,遠勝於貪。如若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世上還是如此。”

鬱清梧喃喃道:“可是先生,即便您改了志向,也不能跟博遠侯府.....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頭也越來越低,幾乎是哀求道:“四年前,你沒有收到過阿兄的信,對嗎?”鄔慶川頭側了側,“沒有。”

“去年,您手裡是不是有林冀殺害阿兄的證據,卻沒有給我?”

鄔慶川轉身:“沒有。”

鬱清梧久久沒有回話。

鄔慶川也不知道他信了沒有,剛要開口安慰幾句,就聽他問,“這麼多年,先生為什麼不告訴我,您心志已變的事情?”鄔慶川沉默起來。

他想,有過很多個機會,他都能告訴清梧的。

但他開不了這個口。

這個孩子啊,自小就聽他說從前,聽他說天下,百姓,他長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樣,長成了鬱鬱蔥蔥的梧桐樹。他便不忍將他的樹枝砍斷,將他的根拔出來讓他重新長。他不忍開這個口。

於是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直到今日,他還是不願意直接跟他說,“你拋卻過往重新來過吧,你跟著我一塊跟那些你想要除去的人做事,我們必定能夠在洛陽之中站穩腳跟他做不到。

他甚至期待著,清梧能夠堅定的站在過去那裡,站在他的對面,終究有一日來告訴他:“先生,你是錯的。可是這太苦了。他走過那條路,他知道那有多苦。

他又不忍心他去做。

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清梧,我不願意逼迫你。是去是留,你要自己決定才是。”

鬱清梧來之前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來之後,還是被先生一句話說得回不過神來。

什麼是去是留,什麼自己決定。

他抬頭,“先生,你告訴過我,這條路雖然艱難,但有我陪著你,即便前路險阻,你也是不怕的。

“我雖然不曾跟先生說過這種話,但是我所作所為,都應告訴了先生,即便前路險阻,但因有先生在,我也是不怕的。”鄔慶川聞言,不免心痛,但還是厲聲道:“什麼是路?”

“能並行三輛馬車的才叫路!”

鬱清梧怔怔,抬眸看過去。

鄔慶川:“能並行三輛馬車的是路,能並行兩輛馬車的是道,能過一輛馬車的途一一而清梧,你要走的不是路,不是道,甚至不是途,是徑。”不能通馬車的叫徑。

他哀聲道:“荊棘小徑,已經佈滿了前人的鮮血,你還要走嗎?”

他聲音低下去,似乎是說給鬱清梧,也似乎是說給自己聽:“難道是他們的鮮血不夠多嗎?難道是他們的鮮血不夠熱嗎?為什麼他們都走不出來一條路,卻要我們走出來

鬱清梧卻已經回過神來了。他站得直直的,沉聲道:“可是先生一一是你教我,正因為他們走不出來,所以我們才要繼續走。”他想起瑩瑩,想起阿兄,想起這些年的一點一滴,慘然道:“先生,無論是路,還是道,又或者途,總會有兩個方向,這叫歧。”他挺直腰,聲音顫抖:“恐我與先生.....有歧路。”

人生南北多岐路 君向瀟湘我向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