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三合一

送信的人九死一生,不知有多少勇士帶著安西軍的希望倒在路上,終於,有一日,安西軍的消息傳到了長安,然而當時唐朝已經無法鎮壓各地的藩鎮,根本騰不出手來援助千里之外的安西軍,於是只是寫了封信褒獎郭昕。】

李世民終於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他先前有多麼為大唐而驕傲,如今就有多麼為大唐而焦心。

“怎能如此辜負忠臣將士啊!”他急得跺腳!

【即便只是一封來自長安、毫無用處的獎勵信,安西軍並沒有得到一兵一卒的援軍,但郭昕與其他安西軍的將士們卻都得到了撫慰——大唐還在!長安還在!他們只是知曉身後的家國仍舊在,無限的勇氣又好似重新灌注在了他們的身體裡,他們便這樣繼續苦苦地支撐,然而隨著時移世易,堅守了四十多年後,安西軍的境況越來越糟了。

那一年,一直和安西軍並肩作戰堅守了四十多年的北庭都護府全員戰死淪陷,安西都護府北面也被吐蕃佔領了。

他們無路可退了。

四十多年啊,安史之亂早就結束了,這麼多年,唐朝的皇帝竟然都沒有為他們送來一個人、一粒糧,大唐王廷就這麼忘了他們,他們卻沒有一日不為大唐而戰!當初意氣風發的錦衣少年郎盡已是白頭翁,而昔日能夠以少勝多重創二十萬阿拉伯大軍的安西軍也只剩幾千老弱殘兵,曾經榮光無限的安西四鎮,焉耆、于闐、疏勒接連失陷,只剩龜茲還未被吐蕃佔領。

安西軍的周圍,已經插滿了吐蕃的旗幟,唯獨龜茲城上,仍舊驕傲地飄蕩著大唐軍旗,那已殘破的繡著“唐”字的軍旗,還在頑強地向天下人宣告,大唐還在!大唐的尊嚴不容踐踏!

但是他們支撐這座萬里孤城已經太久太久了,一群白髮老兵衣衫襤褸,騎著牙齒都掉光的老馬,相互整理著盔甲,沉默地列陣。

黃沙漫漫殘陽如血,蕭瑟的大漠盡頭,傳來了這支塞外孤軍最後的喊殺之聲。

大唐……還在嗎?長安……還安好嗎?

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緊握手中的唐刀,就是他們最後的依仗,而衝殺在前,身後的大唐,便是他們最後的信仰!

那一年,是安史之亂後的第五十年,也是這支孤軍硬抗西域諸國聯軍的第五十年,那一年,龜茲城上屹立了五十年的大唐軍旗倒了,滿城白髮的安西軍也倒下了,盡數殉國。】

“混賬……混賬……”

李世民幾乎找不到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淚水橫流,幾乎捶胸頓足。

“五十年了,便是什麼亂子也該平了,怎能就這樣將他們忘了!怎能五十年也不過問、不去營救他們啊!”

林菱講著講著,卻想起了曾經一挑十七國聯軍的那群最可愛的人,還有那血淚斑斑的十四年,就沉默了下來。

不論古今,在華夏最危急的時刻,他最勇敢的孩子總會挺身而出。

貞觀群臣又悲又氣,而問出安西軍的“快活小三郎”,卻是已經歷過安史之亂的唐玄宗李隆基,他如今退居南內興慶宮,已被迫成了“太上皇”。

居住在興慶宮的李隆基每日與梨園弟子唱戲玩樂,早已不再過問國事,但不論如何尋-歡作樂,他心底深處依舊憂鬱寡歡,尤其對楊貴妃的死耿耿於懷,他想將玉環改葬,但卻被那該死的李輔國阻止。

他只能每日佩戴著玉環生前使用過的香囊,又命宮中畫工繪製了一副玉環的肖像,就掛在日常起居的別殿中,朝夕視之。

仙蹟突然出現,讓李隆基死水一般的心開始有了波動,但他先是因“快活小三郎”這疑似倭人的名號為恥,不願出聲,後是因為仙蹟無意間提及了安史之亂,他生怕被太宗與女皇陛下知曉是他造下的禍亂,更是一句話都不多說,直到仙蹟中有人提到安西軍。

安西軍,他當然知道驍勇善戰的安西軍,因為安史之亂爆發後,便是他下旨將大量安西軍都護府駐軍調往中原平叛,誰知,卻因此導致了吐蕃趁機進兵安西,如今,長安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安西軍的消息了。

李隆基老年怠政,卻不可否認曾經也是個能幹的明君,或許是仙蹟的嘆息觸動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腸,他竟然下意識打聽了安西軍。

沒想到,卻是如此之慘烈!

很長一段時間,李隆基都不認為自己有錯。

他是天子,本就受萬民供養,他取樂於富貴,又有何錯呢?

是安祿山欺騙了他!

“安西軍……安西軍……”

李隆基別過臉去,微微閉上了眼。

是他錯了嗎?

“高力士,傳朕口諭給亨兒,他既已因相州之敗罷免了郭子儀,對其棄而不用,不如便讓郭子儀領兵前往安西吧……”

李隆基說完這句話,又換上戲服與梨園弟子編新曲去了。

高力士躬身走出了興慶宮,聽著身後的靡靡之音,不由想到,按仙蹟所言之時日,如今安西軍只怕已經是孤軍奮戰的第八年了……

秦,嬴政即便知曉那是離大秦無比遙遠的一個朝代,卻也不禁肅然起敬,這樣一支軍隊,即便覆滅也必將為後人傳頌!

漢武帝時期,劉徹又有了新的羨慕對象:“那安西軍堅如鐵,真不知是如何練就……”

簡而言之,他想要。

宋朝,趙匡胤也沉重地感嘆道:“安西軍之頑強舉世聞名啊,誰又能知曉,安西軍之後,中原再也無法重返西域,直到如今,更是連燕雲十六州都不能觸及,哎!”

感嘆完,趙匡胤又有些彆扭。

我大宋臣民不向宋朝皇帝求告,為何要去哭昭陵啊?我大宋聽起來也傳了十幾代,竟沒有一個如唐太宗一般的明君嗎?

明朝,朱元璋也跟著嘆了一回安西軍,但大部分心神都還留在自個以後的皇陵上,提著心等林菱往下說明朝皇陵,誰知這時在廚房忙碌的林爺爺走了出來:

“湯飯都放進鍋裡蒸了,妹妹,現在可以去拿快遞了,村子裡不比外頭,驛站那邊關門早,還是早點去吧。”

林菱便止住了話頭,拍拍手站了起來:“好的,爺爺,那現在就出發吧,我東西實在太多了。”又對直播間說,“不說這些啦,朋友們,來吧,讓我帶你們感受一下農村三蹦子的快樂!”

朱元璋:???

不,咱的皇陵還沒說呢!

他著急地在直播間發問:

【棣子,開門,是爹地:主播,好歹把明陵講完再走啊!】

林菱卻沒看到,她已經拿著手機支架站起來了,跟著爺爺走到了院門口,借來的三輪車正停在那兒。

於是各朝各代的人都又看見了與先前見過的那些鐵盒車不同的、一輛漆成藍色帶著後斗的鐵車,不由又被吸引了。

相同的是,這個車子前頭也沒有站著拉車的牲畜。

明萬曆八年,張居正面前已搬來一張矮几,他便隨地而坐,開始記錄方才所見所聞,他不必隨侍宦官代筆,而是一邊記錄一邊思考,這是他的習慣,他腦海中總是裝著各種各樣的事,想著這些事時,也並不耽擱他手頭在做些事情。

在他筆下,除了記了美洲產玉米番薯等物之外,還額外寫下了一行字:女校。

在林菱與那中年婦女爭吵時,張居正格外留意到了她曾說將遺產都捐獻給了山區女子學校的女孩子們,供她們讀書。

後世書院竟分男女麼?

他們讓女子也讀書……

正對這件事沉思時,

隨即,他便聽見了林菱的話:“我們農村”。

在沒見過袁隆平那段影像時,張居正也沒有將林菱與她爺爺,還有這間小院認為是鄉野村舍,直到他看到了那些刀劍般聳立的高樓,那高高架在半空的道路,那不知用何物鋪就的寬闊驛道,還有那裡頭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都如此健康、健壯而光鮮,裡頭擠擠挨挨如此多人,衣著形形色-色,卻都有衣穿、有鞋穿,他們沒有滿臉黃土與塵埃,也沒有皸裂的四肢,更沒有瘦得頭重腳輕的孩子。

他才意識到了後世的城與鄉之間,在百姓身上已經看不到多大差別,差別僅僅在建造的宅院、道路不同罷了。

張居正並非世家子弟,他出生時因祖父已在遼王府當差,家中境況略微好了些,但為了供他小叔、父親張文明與他三人讀書,家中也談不上富裕。

他見過冬日裡倒斃在路邊的窮人,那些人的土地大多都被地主、藩王侵佔,沒了糧食,又無家可歸,到了冬日便活不下去了。他們身上僅有一件破破爛爛的單衣,有的連單衣都在凍死後被人扒去了,赤條條地躺在雪地裡,渾身都被凍成黑紫色,他們沒有鞋,腳底一層厚厚的老繭,早已凍得裂開,幾乎深可見骨。

城裡的廂軍會推著平板車,從街頭一路抬屍到街尾,最後全都傾倒在亂葬崗上。

而江陵城外的鄉野,也多得是從小就赤腳跑著長大的孩子。

農村。

張居正記憶中農人的村落是貧困到極致、飢餓到極致的。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抬眸看向泛著光亮的那數百年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