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天下文宗!

 “近體詩之中,五言絕句最為短小,卻也正因其短小,而顯得精悍。 

 不過,在這麼短小有限的字句之中,要寫出精品,實為不易。 

 或許正因為王維同時兼備詩人、畫家、音樂家以及佛學家的才華,使得他對短小精警的佛偈深有領悟,幫助了王維在五言絕句的創作上,也顯得出神入化、得心應手、爐火純青。 

 從一些細節也能看出,王維寫的五絕和佛門信仰之間的關係。 

 比如王維的這首《鳥鳴澗》——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這首詩處處透著屬於禪意的靜謐。 

 桂樹高大茂盛,和樹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是它的花瓣,極其細小,所以即便是陽光明媚的天氣,也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桂花的掉落。 

 但若是靜心修禪之人,卻往往能捕捉到這細微的瞬間,從而有感而發。 

 靜和空都是寫景也寫人,既表達出春山夜晚的萬籟俱寂,也道出了山中人的無慾無求,修禪向佛者的形象由此兩句就躍然於紙上。 

 月亮悄無聲息地爬上高空,怎麼會驚動山鳥呢? 

 或許是皎月高懸天際,清輝灑滿山野,交接如雪,明亮如鏡,是這些光線的變化驚動了山鳥吧? 

 可再往深一層細想,得是多麼空曠寂靜的山嶺,才能讓鳥兒被變化的光線所驚擾啊! 

 以動寫靜,在這一句月出驚山鳥裡,被寫到了極致。 

 最後一句的時鳴春澗中也是同理,以有聲寫無聲,愈發反襯出春山夜晚的寂靜清寧。 

 這由閒入靜,由靜生空,然後突然山鳥啼鳴,讓人從夢中驚醒,剎那頓悟的畫面,是不是很有禪宗的韻味? 

 沒錯王維的五言絕句,往往是剎那間的所悟所得所感。 

 剎那本是古白象的佛教術語,有得道高僧說過,剎那者,此雲念頃,於一彈指頃有六十剎那。 

 六祖慧能禪師也說過,人陷入到迷惑之中,就像是經歷了許多的劫難,而幡然醒悟竟是在一瞬之間。 

 如果回過頭來,再去探究王維是如何能做到‘詩中有畫’,或許‘剎那’二字就是其中的奧秘所在。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線條之美;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這是光影之美;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這是水墨之美;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這是色彩之美; 

 山路元無雨,空翠溼人衣,這是視覺和觸覺之美。 

 王維巧妙地把視覺、觸覺和感覺融合在一起,而且以強烈的色彩突出表現了剎那間的主觀精神感受,於是,詩中有畫,讓人徜徉其間,難以自拔! 

 王維的詩屬於那種初看簡樸平易,鮮有驚人之語,唯有細品才能尋到滋味的類型。 

 但若你就此以為王維在遁入空門後,就會變得超然物外,捨棄一切世俗情感,變得冷漠和不近人情,那就又錯了。 

 對王維而言,也許修禪只是小時候一直以來形成的習慣,他能夠從寧靜的冥想之中,暫時擺脫塵世的紛擾,獲得內心的一片淨土。 

 可他終究是性情中人,即便隱居山中,也是每日和好友相聚飲食,歡快不休。 

 他的好友之中,甚至有遠渡重洋而來的外國人,本名叫阿倍仲麻呂,而漢名則叫晁衡。 

 晁衡仰慕盛唐文化,作為留學生渡海來唐,考中進士,當到了秘書監的官職,一晃就是四十年。 

 後來他思鄉心切,決意返鄉,王維也給他寫了一首送別詩—— 

 積水不可極,安知滄海東。 

 九州何處遠,萬里若乘空。 

 向國唯看日,歸帆但信風。 

 鰲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 

 鄉樹扶桑外,主人孤島中。 

 別離方異域,音信若為通。 

 王維並未去過那個東方的國度,所以全憑想象,描繪出一個光怪陸離的海上世界。 

 卻不曾想晁衡船隊遭遇了險惡風浪,晁衡就此下落無蹤。 

 而晁衡的另一個好友,得聞此噩耗,也悲痛執筆,給晁衡寫下了一首悼亡詩——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 

 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