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第 57 章 家族裡舍個人出去...


 幹爺不是人這事,顏如玉從小就知道。

 確切地說,顏老頭類似“保家仙”,專保他顏家一門一脈,往上追溯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細捋一下,大概能追溯到明末。

 明朝末年,內憂外患,又接連遭逢大旱、蝗災、鼠疫,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最後,黑市甚至出現了“菜人”和“人肉攤檔”。

 也就是說,以人為食,明碼標價,人被根據味道和肉質的老嫩分了好幾檔,交易時,還會貼心地附上烹飪方法,譬如,怎麼燒著香、與什麼料同燉會更為酥爛。

 明末著名學者屈大均就寫過一首《菜人哀》。

 講述的是當時一對窮人夫婦,幾乎餓死,有一天,妻子忽然拿了3000錢給丈夫,說自己已經把自己押出去了,讓丈夫拿著錢回家,照顧好家裡——“夫妻年飢同餓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丈夫邊走邊哭,走到半途想想不忍,又回頭來找妻子,但此時,妻子已經被砍斷手臂,掛起來售賣了。詩中還敘述了爭購場景,胸口肉最受歡迎,因為能拿來包餛飩,而屁股上的肉一般拿來做湯——“乳做餛飩人爭嘗”、“徐割股腴持作湯”。

 所以史書中說“寧做太平犬、莫做亂世人”,不是含沙射影地譏諷,而是實實在在、肺腑之言。

 顏家的祖上就是這麼個“菜人”,當時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屬於最受歡迎的一類,因為好烹好煮,又稱“和骨爛”。

 顏老頭自刀口下,把顏菜人給買了下來,從此養在身邊,教他讀書寫字,免他受凍捱餓,那個年代,匪災兵患不斷,數次命懸一線,都是顏老頭一力挽狂瀾,還幫他置產置業、娶妻生子,感動得顏菜人攜妻子下跪長叩,尊之為父,還表示恩重如山,哪天就是讓自己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後來時局日穩,日子漸漸好過,顏家成了一方大戶,人丁日旺,顏老頭病倒那一年,顏菜人共計育有四子二女,孫輩十三。

 顏老頭這病,只要義父能活,自己願意一命抵一命。

 一天晚上,顏老頭召顏菜人說體己話,要求關門閉戶,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他告訴顏菜人一個大秘密。

 他說,自己其實不是人,是從地下來的,地下無光,長年黑暗潮溼,是最適合他的生存環境,如果還在地下,他活個千八百年毫無問題。

 但到了地上,事情就複雜了,地面上的環境,尤其是陽光,對他們是有致命殺傷力的,長年累月下來,他已病入膏肓。不過,不是沒有藥,顏菜人家裡就有,只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給。

 顏菜人哪有不樂意的,眼淚鼻涕一大把地請義父快說,自己必將立馬奉上。

 顏老頭的回答把他驚呆了。

 要他或者他兒子的命,一個就行,作為續命的藥引血囊,幫自己再續一世,顏老頭還強調,這是自己跟顏家的羈絆,只能是這幾個,外人不行。而作為回報,自己可以像守護家族的神靈一般,庇佑顏家又一世——就像這一世,他數次庇護顏菜人、救他於水火之中那樣。

 而顏菜人如果不願意,他也不強求,閻王收時就撒手,葬了便是。

 說完這話,顏老頭閉上眼睛,再不言語。

 顏菜人跌跌撞撞出了房間,在庭院中呆坐了一夜,回思半生,百感交集。

 黎明時,他計議已定,振理衣冠,召四個兒子議事。

 他對兒子們說,如果沒有顏老頭,自己早在七八歲時,就死在某家大戶的大鍋裡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自己心甘情願做義父的續命藥引,希望義父大好之後,兒子們能繼續代己行孝。

 古時崇尚孝道,哪有兒子們看著爹去死的道理?而且顏家在顏老頭的領引下,家風一向不錯,算是書香門第,男女都讀聖賢書——當下幾個兒子爭先恐後,都要代老父去做這個藥引,最後不得已,掣籤而定。

 中籤的是顏家老二。

 顏菜人帶老二去見顏老頭,顏老頭一聲長嘆,流下眼淚,問顏老二有什麼心願沒有,顏老二倒也坦誠,說希望家眷此生衣食無憂,兒子能搏個功名,光宗耀祖。

 顏老頭一口答應。


 續命之後,顏老頭身體大好,他搬進顏老二的家裡,表示承此恩情,這之後,老二一家老小,就是他的責任了。

 說來也怪,兄弟分家,所得有限,都算不上什麼大戶,比上不足下有餘而已,但自從顏老頭進了老二家,這一家子就彷彿財神進了門、福星罩了頂,事事順遂、蒸蒸日上,很快就從大戶而成富戶,非但如此,他還高價聘請教習,教老二的兩個兒子讀書,一心要助他們考取功名。

 一般來說,家富而無頂樑柱的,免不了受人欺凌,但有顏老頭在,即便有人惡意算計,也全都化險為夷,反倒是那為禍算計的,往往遭了殃、下場悽慘。

 時間一長,顏家上下就有話傳開,說顏老頭其實是保家仙,他罩護哪一家,哪家就興旺發達,仙家保你,自然是要收供奉的。禍福不定,人世無常,放眼身周,今朝座上客明日階下囚的事比比皆是,真能保全家老小、一生一世平安順遂,家族裡舍個人出去當祭品,有什麼了不得的呢?

 於是,就有人去找已然垂垂老矣的顏菜人,委婉表示,想把顏老頭從老二家請出來,去自己家住、當皇帝老兒一樣供著。

 顏老頭知道了之後,哈哈大笑,傳下話來說,顏菜人是自己養大的,他的子孫也就是自己的子孫,每一家他都會罩護,只不過現在這條命是老二給的,所以分外偏愛老二家。想請他回去供,等下次吧。

 換言之,顏老頭成了全族的主心骨、不死的老太爺&活祖宗,人人爭供的香餑餑。

 那之後,又過了幾十年。

 當時,顏家已頗具根基,讀書入仕者也多,顏氏已由富戶進階為一方望族,但不幸的是,樹大招風,捲入了清初的一場文字獄中。

 壞消息傳來,說是對頭從中活動、挑唆,顏家這趟估計在劫難逃,至少要掉好幾顆人頭,剩下的,流放的流放、為奴的為奴。

 一時間,全族上下,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

 這時,在別院中過了好久清閒日子的顏老頭出面了,對著主事的老字輩哈哈一笑,當然,這些人對他來說,都是小字輩。

 笑畢,說了句:“多大點事啊,我去幫你們走動走動。這事要實在平不了,不是還能逃嗎?天大地大,哪不能去?去到哪,我都包你們能紮下根,能再立業。”

 顏老頭一去就是八天。

 八天裡,事態風雲流轉、幾乎一天一變。

 那個挑唆的對頭死了。

 主審的官,不知道是得了好處還是受了脅迫,一反常態地表示此案“得再查,不能妄下結論,屈了好人”。

 一般來也怪,每一層經手的官員都像開了掛,快馬加鞭,積極運作。只八天,上頭的口風就變了,從最初的“在劫難逃”轉為“為奸人所害,連日來擔驚受怕,理當善加體恤”。

 八天之後,顏老頭拎著燒雞和小酒,笑呵呵進了顏家大宅,剛跨進大門,裡頭呼啦呼啦,跪了一院子。

 此時,距離顏菜人被人肉攤販當街出售,已經160多年了,顏家也由開始時孤苦伶仃的小娃一個,變成了近怏怏兩百口的大族。

 顏老頭徑直穿過人群回房間,只說了句:“嗐,都起來吧,多大點事啊。”

 這事之後,顏家上下看顏老頭,如奉神明,那些有決策權話語權的老字輩也意識到,顏家是條大船,人世再多驚濤駭浪,有顏老頭在,就是有了定海神針。

 這是他們顏家的寶藏和大秘密,絕不能被外人知道,一旦事洩,只怕後患無窮。

 沒法把顏老頭關起來,這是大不敬,而且,這老頭喜歡沒事出去溜彎,不知什麼時候還加入了一個詭秘的“人石會”。顏家人很愁,對待顏老頭像對三歲的娃,打不得罵不得,千依百順供成了祖宗,還要跟在後面擦清一切痕跡——不過,經歷幾次就熟了、有經驗了,事情也越做越利索。

 藥引需要“純淨”,你頭一次用了顏家的,第二次也只能是顏家的血脈,而且和第一次的藥引親緣關係越近越好。顏老頭並不想完全依賴顏家血脈的藥引血囊,他像一個養生愛好者,尋訪各種能讓自己延年益壽的法子,比如因緣石,因緣石吸食人的血肉結果,這果子像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