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001

時近半夜,硬臥車廂熄燈,只過道里還有點亮,供起夜的乘客來回。




陳琮挺想跟上鋪那女人聊聊、打聽點“人石會”和陳天海的事,奈何那位大姐爬上去之後倒頭就睡,主打一個不給機會。




至於對鋪的小青年,顯然是陷入了新的謎題,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嘴裡嘟囔個沒完,末了騰一下坐起,擰開放在小餐桌上的水杯咕嚕喝了一大口,然後小聲叫他。




“哥,煙火已燃盡,打一字,怎麼就不是‘黑’了?”




陳琮無語。




好傢伙,煙火已燃盡,周圍黑洞洞的,所以謎底就是“黑”了?這木頭腦子,都跟他說了謎語不會這麼直白。




怕解釋起來沒完,陳琮裝睡。




小青年等了會,失望地擱下水杯,拖著步子朝車廂盡頭的廁所走去。




陳琮知道這小青年是明兒一早在終點站下車,而自己凌晨四點就會到達阿喀察,他準備走的時候把解法寫在便籤上、貼在小青年床頭。




就在這時,上方有一隻手伸了下來。




陳琮是躺著的,這個角度,他看不到手的主人是誰,但中鋪的乘客鼾聲如雷……




很明顯,是上鋪的那個女人。




上鋪距離下頭有段距離,這手能伸到小餐桌上方,可以想見其身體姿勢之扭曲。




這手的食指和拇指之間,捏著一小撮粉末,正簌簌粒粒、灑入小青年敞開的杯口。




陳琮盯著看,腦子突突的。




這粉末是什麼玩意,他不清楚,但總不見得大半夜、偷偷摸摸,是要往人杯子里加糖。




聰明點的做法是裝著沒看見、找機會把杯子洗涮乾淨,但這行為也忒讓人不齒了,陳琮忍不住就想現場開懟。




他沉聲說了句:“這樣不好吧。”




那手如受驚的老鼠,跐溜一下縮了回去。




陳琮躺不住了,他起身下床,將杯子裡剩餘的茶水倒進垃圾桶,又開了瓶礦泉水涮洗。




那個女人看上去那麼老實,是那種彷彿一輩子都沒生過壞心眼的長相,更何況,被奚落的時候,她壓根沒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憤和不滿。




太可怕了,果然會咬人的狗不叫,更高階點的,連兇相都不會露。




把杯子放回原處時,陳琮心有所感,抬起頭來。




那個女人身子朝外側躺,臉框在鋪位邊的隔欄下頭,正陰惻惻地盯著他看,視線對上,陳琮冷冷盯回去。




她面無表情,翻身向內。




這還沒入會,就跟會員結下樑子了。




不過也無所謂,如果“人石會”裡,都是這種不入流的貨色,他也不稀罕加入,反正他這趟來,只是想打聽陳天海的消息。




腳步聲踢踏,是那個小青年回來了,一見陳琮居然醒了,大喜過望:“哥,那個煙火已燃盡……”




陳琮無情掐滅了他求知的小火苗:“煙火已燃盡,是讓你趕緊睡覺,別說話了,睡覺。”




***




陳琮在火車臥鋪上一貫睡不踏實,因為他爸陳孝,當年就是在火車上出的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




那時節,社會治安不太好,鐵路沿線流竄作案猖獗,有夥歹徒揣著錘子,專在火車臥鋪搞事——半夜趁人睡熟了,猛掄錘子照頭砸,受害者連哼都不哼一聲就昏死過去,歹徒用被子把人蒙好,將財物洗劫一空後,沒事人樣揚長而去。




全程無聲無息,及至事發,兇手早不知道竄哪去了。後來,公安部狠抓狠打,聯合沿線六省警力重拳出擊,這類惡性案件才漸漸絕跡。




本來對火車臥鋪就有心理陰影,今晚又來了這麼一出,陳琮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那個女人只為幾句風涼話就往人茶水裡加料,現今被他攪合叫破,指不定憋著什麼壞呢。




……




夜班車並不總是行駛在黑暗中,它有時穿城、有時過站,外頭的燈光是什麼顏色,車內也就會被鍍上什麼顏色。




陳琮輾轉反側,又一次翻身朝外時,看到車廂內是發暗的油黃色,可能是火車高速運行時太晃,整個視野盪盪悠悠,像是某種粘稠的液體在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