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正中靶心





事情原本只是停留在霸凌的層面,直到某一天,他無意間看到了接陳韞回家的人。




就是當初那個肇事者——陳善弘,他甚至穿著和那天類似的花襯衫。




南乙無法忍受,瘋了似的騎車追逐那輛保時捷,最終重重地摔在馬路邊。




可笑的是,當他第二天如惡鬼附身般衝到高年級的教室,揪住陳韞的領口,想要質問的瞬間,他差一點又失聲,過於激動,只能嘶啞地喊出幾個字。




“殺人償命!殺人……”




他永遠記得陳韞當時的眼神,一無所知,懵然不明。他罵了句神經病,其擁躉上前拉開,把南乙狠狠揍了一頓。




原來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爸是個殺人犯,不知道他對他們一家做了什麼。




原來死了一條人命、對他們一家天塌了一樣的大事,對陳善弘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用向自己的兒子提起。




南乙一瘸一拐,自己走進醫務室,咬緊牙齒暗自發誓,他也不要再提。




直到某一天,他能精準地擊倒那個罪惡的靶心。




這場欺凌曠日持久,校園生活化作一灘黑色沼澤,雙重的仇恨令他孤身困於其中,沒辦法入眠,沒辦法像正常孩子一樣思考,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也是一個平凡的日子——12月23日,初一的學期末。




那段時間,北京難得地下了大雪。原本眼睛就不能見強光,又因為這些天的雪光反射,南乙的左眼出現強烈的不適症狀,只能被迫戴上單邊眼罩。




中午出了食堂,陳韞一行人便將他堵在多功能樓下。




“一天到晚拿頭髮遮著眼睛,這麼見不得人?”




“哎你知道白眼兒狼嗎?你這眼珠子就挺像的哈哈哈。”




“個子又矮,留這麼長頭髮陰森森的,現在還弄一眼罩戴著,是覺得獨眼龍特酷是吧?傻逼。”




幾人抓住他的手臂,陳韞走過來,朝他肚子踢了一腳。




“瞪什麼瞪!再瞪把你另一隻也弄瞎!”




南乙瞬間暴怒,像頭野獸掙扎著反抗。可就在此時,身側的窗戶突然被打開,裡面的人探出半個身子,睡眼惺忪,連頭髮都是翹的。




他穿著高中部黑白相間的校服外套,懶洋洋環顧了一圈,對著舉起拳頭還沒放下的陳韞笑道:“欺負同學呢?”




說話時,他唇邊縈繞著白霧,顯得表情也格外柔和,可南乙發現,身邊的幾人身體卻都不自覺緊繃起來,動作也全頓住。




陳韞明顯愣住,沒吱聲,誰知那人直接翻了窗跳出來,靠近。他比這群人高出太多,壓迫感極為強烈。




“吵死了。”他伸了個懶腰,又把手指掰得咔咔作響,“本來我覺睡得好好的,夢到彩票中獎了,正要去兌獎呢,黃了!你們就說怎麼辦吧?”




這不是別人。這張臉在這所學校裡,沒幾個人不認識,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南乙就是這少數派中的一個。




幾人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陳韞。




陳韞面子上掛不住,推了一把身旁的張子傑——他最忠誠的走狗。




“愣著幹嘛?把他拖走。”




張子傑嚥了咽口水,硬著頭皮扯住他胳膊:“走啊!”




沒等南乙反抗,下一秒,一腳猛地踹上來,張子傑哀嚎著倒下了。巨大的力差點連帶著把南乙拽倒在地,畢竟被拖著一條手臂。




但沒有。他沒跟著一起摔倒,因為另一隻胳膊被用力握住了。




不過很快,始作俑者鬆開了他手臂,笑得極為親切,甚至彎下腰,關心起張子傑的身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腿有毛病,膝跳反應特大,不信你看……”




說罷他又想抬腿,幾人都下意識後退。




張子傑壓根起不來,就差往後爬了,陳韞自覺丟人,又惹不起高中部的風雲人物,只能對著南乙惡狠狠罵了一句,扭頭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停留,跟著溜了。




“跑這麼快,沒勁……”他抓了抓被睡翹的頭髮,瞥向一旁垂頭的南乙,先是哎了一聲,見他不理,又扯了他手臂,低聲叫他“學弟”。




“沒事兒吧?我送你去醫務室?那地兒我熟。”




南乙低頭不語,原以為對方會鬆手,沒想到不僅沒有,還伸了另一隻。他半彎著身子,打算撩開額髮檢查,指尖已然觸碰到黑色眼罩。




“別老低著頭啊,我看看,是眼睛受傷了?”




“沒,謝謝學長。”南乙迅速躲開,冷不丁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跑了。




留下的只有雪地裡的一串腳印。




躲閃是下意識的,但事後他一直想知道對方的名字,非常想。




沒過幾天就到了學校的跨年文藝演出。




經過了無聊的詩朗誦,獨唱,合唱,舞蹈和相聲小品,觀眾席的眾人都昏昏欲睡,南乙一直在出神,下一個節目又是獨唱,主持人報的曲目是《感恩的心》。




感恩的心,聽到這幾個字,他都不太想關心是誰唱。




下一秒,一個身影跑著上了臺,不太端正地站在立麥前。音響裡傳出聲音的瞬間,南乙皺了皺眉。




抬起頭,那張熟悉的臉孔再次闖入視野,嬉皮笑臉地、挑著眉,說自己是來自高一(9)班的秦一隅。




秦一隅。




伴奏沒起,他笑著清唱了前兩句,然後忽然停下來,回頭,高舉起手臂,朝後臺招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