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晚 作品

第二百四十三章 離府(一)

書房裡安安靜靜,鵝黃的水仙給沉悶的屋子增添一點顏色。畫缸裡軸卷琳琳,案牘前,他正在寫字。

孝伯,孝伯,心中一遍遍默唸。

這是他給他們的兒子,想了很久的名字。

擱筆嘆息,深深遺憾。有種頹然的挫敗感,孩子的死也是橫在他心中的刺。

期盼的落空,生生的死在眼前,是他無比盼望的嫡子啊!

他有錯嗎?

有。

人是他踹的,死咬住不鬆口的也是他。

可都怨他嗎?她為何要任性的去理論,去爭辯,去抬槓,乃至不顧及身子,愚蠢的去擋?

這任性在他看來,無比的愚昧和無知。

甚至認為她在用自毀的方式給他下套,給他負罪感,讓他永遠揹著害死孩子的罪名!

她恨他,他知道。

他後悔,他煩惱,他需要用快速的方式忘卻。

所以高盼兒正中下懷。

她會體貼的勸解,小心的服侍,解開胸懷讓他縱情,纏綿床笫欲求欲予。為了忘卻,他放任自己沉湎其中。

這種無限的縱容,甚至讓他覺得全世界只有她最懂他,溺死在她甜蜜的溫柔鄉里亦渾然不覺。

更多的是,他需要一種解脫,一種逃避,來洗脫自己的負罪感。

用最原始的慾望帶來最迅速的愉悅麻痺自己,至於誰的感受,管不著。下剩的,隨他去吧。

誰不氣呢?她怨他,他就不惱她?

她有她的自尊,他也有他的傲慢。

此一事激發出兩個人內心巨大的執念,是執念也是枷鎖,他們都是倔強的,卻也都是脆弱的。

誰不是養尊處優,誰不是主子爺小姐捧大的?

如果,假設只是如果,她能體諒他一點點,反思自己一些些。給他個臺階,哪怕說。

“咱們再來,咱們還會有的。”

而不是背過身去,給他臉子,當著眾人甩他耳光。

他是個男人,周家長子,裡頭體面的大爺,外頭光鮮的大人,誰敢這樣給他沒臉?

藉口也罷,事實也罷,大抵人都不願意承認錯的是自己。

周彥邦越想越氣,他的倨傲,他的孤高,他的自負,讓他沒有辦法揹負這殘局。

恰逢有人小意溫存,恰逢有人善解人心,知他心中苦悶。

當她哭著讓他看孝賢被鋒利爪撓的深深血痕的臉,告訴他:“是夫人挑的。”

來不及多想,登時勃然大怒,他只這一個兒子了,不能再有差池,這院裡不能再生是非。

可面對她寒氣逼人,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樣,那推搡真的是不小心。

可她依然不屑,眼神裡全是恨意。對他的恨只怕根深蒂固,她從沒覺得自己錯過。

他哪懂婦人的心啊。

當高盼兒得意的吃著靈芝時,當他把她不能生養的話告訴她時,猶如給敵人遞了刀子直直的捅了她的心窩子,血淋淋的不忍直視。

可他卻渾然不覺,不就是靈芝嗎,不就是生養嗎。東西可以買,生養何以替,他眼裡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可這事情就過不去了嗎?

怎麼可能過的去。

“走是情願的,謝丈夫體恤,既為人婦原就是為了孝敬公婆,如今用到了,爺還在猶豫什麼?”

她來了,沒有戾氣,沒有爭吵,這一聲軟語讓他氣消掉大半。

仔細的看她,瘦,是真瘦。羸弱的身子,衣裳顯得格外肥大。

以前也瘦,可眼睛裡有光,目光流轉時,眼睛會說話。

現在不同,眼神裡的疲憊和滄桑,身體的孱弱,行動的緩慢,無不昭示著精神和身體世界的雙重坍塌。

依舊是素色的衣衫,滿綠的首飾,她還是那樣不愛豔麗。頷首恭敬的回稟,再沒了舊日的頑皮和靈動。

“爺不好開口,父親那邊我去說,母親的病耽擱不得。天家最重孝道,父母生養一場原圖孝順。烏鵲尚知反哺,為兒女的埋兒割肉為上人死的都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