巛洲篇18

 “沒關係,我跟師姐說就好了。”

 鹿穗顯然正在興致上,彷彿沒看到祁墨一閃而過的晦澀眼神,迅速撕下骨頭上最後一片烤魚,舔舔嘴道:“師父曾跟我說,整個清泓學院,值得我崇拜,敬仰,學習的人,唯祁墨師姐一人耳。”

 祁墨:??

 祁墨:……

 祁墨忙擺手:“你師父夢遊呢吧!”

 “不會哦。”鹿穗看著她,語氣認真,“這些天和師姐接觸下來,我覺得師父說得完全正確呢!”

 “……”

 舌頭好似千鈞重,祁墨張了張口,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她都不忍心回顧自己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邪惡事蹟。

 曠晨練,退早課,考試抄題,體測躺平,順帶砍傷同門……大半個月為了識字卷也不做學也不上,成了學院裡光明正大休學的半吊子。

 汪佺口中的“特權階級”固然不準確,但實際上,祁墨不能否認, “樓君弦弟子”這個身份,從上到下,無論同門還是老師,都以此為光環,將她排除在了“普通人”的行列之外。

 “有教無類”只是形式上無意義的平等,修行這回事,天賦從來是最狠毒的詛咒。

 親傳啊———

 那應該是天才中的天才,萬中無一。

 祁墨也是這樣想的。

 天才中的天才,萬中無一,原主給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就是這樣。可真難想象,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魚肉在齒舌間滾燙,帶著烤料深厚的辣意,喉嚨被戳刺的地方還隱隱作痛,祁墨看著自己咬開的魚身口子,忽然笑了一下。

 總之大概不會是她這個樣子。

 鹿穗已經開始懷念:“……師姐當年風采真是卓絕超群。”

 “巛洲仙盟九九八十一座山,無岐師姐佔近半數。”

 “你還不知道吧?師姐,你說你是第一次認識我,可我呢,我已經認識你好久了。”

 經年流轉,隻言片語間,破碎的畫面猶如春末花瓣,在時間的大河裡伶仃打轉。

 鹿穗進入相一山的第二年,她見到了祁墨。

 “由箏,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師姐,以後要懂禮數喊師姐,知道嗎?”

 傍晚的落日如火如荼,陰影覆蓋了整片大地,唯有天際的角落燒出一點微芒,與沁了一角的淡月遙相輝映。

 相一山宗主時寂,彼時帶著浮雕玉面,墨色長袍融進淺色夜幕裡嘩嘩作響,只看得到那半張笑臉,猶如穿過山林的清風,溫亮襲人。

 鹿穗看著她的師父,然後眼神慢慢地,挪到了師父搭在女孩肩膀上的手。

 最後,她看到了祁墨。

 和現在的師姐完全不一樣。老實說,見到的第一眼,她不覺得那是個人。

 那時六座山還遠遠未籌劃合辦之計,各自為宗。祁墨身穿伏狼山的白稠束腳緊身衣,一根紅帶綁在尚未發育的狹窄腰際,丸髻紮在腦後。

 晚風從天際高處捲來,將她的碎髮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就那樣站在那,雙手垂於兩側,像一樁雕塑。

 眼睛實在漂亮。

 用最精緻的細毫在畫紙上勾勒,大概也畫不出那樣昳麗的的形狀,眼瞳黑如琉璃,擱在白瓷盤上似的,透澈分明。

 瞳仁中心仿若有一個小小的、很緩慢的漩渦,鹿穗第一次見,她確信自己曾被吸進去過,等再次回過神,依然只有那一張臉、一雙眼。

 那雙眼睛漂亮的像藏品,也如藏品一般,只是漂亮,毫無生命。

 相一山的正殿前,火紅的楓樹於懸崖邊披著漫天夜色,兩個年幼的女孩各自站在樹的兩側,將晚的光影揉作一團浸染,一黑一白,就這樣站著,在天地寂然中望向對方。

 鹿穗不覺得那是個人,直到後來,她也沒有改變這個想法。

 師父說,祁墨師姐從很多很多座山走過來,有些山待了一個月,有些山待了至多兩月半,每到一座山上,都由宗主親自教導,親自傳授。

 親自傳授。

 鹿穗茫然地看向她的師父。

 那她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