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秀





一聽這話,李文秀的眉毛就忍不住豎了起來:“算了?你現在的跟我說算了?當初咱倆處對象的時候你怎麼不跟我說算了?被拉著遊街的時候你怎麼不跟我說算了?下放的時候你怎麼不跟我說算了?現在跟我說這話,你覺得你有良心嗎?”




當初她不是沒機會嫁進成分好的工人家庭,但當時她已經和徐海洋處上了對象,實在割捨不下這段感情,最終選擇了放棄。




遊街下放的時候,她也有機會選擇離婚。




雖然她的成分不夠好,但總比親爹跑到國外的徐海洋強,單位裡也有同事對她有想法,離婚再嫁日子哪怕沒那麼好過,卻肯定比現在好。




但她終究沒捨得,所以淪落到了現在的處境。




懷上這個孩子後,她每天夜裡想起這些事,心裡總會被後悔填滿。只是到了現在,後悔已經無用,她只能這樣無望地熬下去。




這些事,他們平時吵架時偶爾會提起。




所以李文秀說的雖然語焉不詳,但徐海洋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和平時一樣愧疚得低下了頭:“是我連累了你。”




聽到這話,李文秀沉默下來,過了近半分鐘才抬手擦掉眼角的淚,拉過徐海洋的手低聲說道:“我們的人生已經這樣了,兩個人在一起,再怎麼苦也能咬牙熬下去,可是海洋,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她不應該生下來就受苦,還是說你想讓她長大後跟我們一樣,被拉去遊街,隔三差五做檢討?被批判?”




徐海洋用手抓頭髮:“我當然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可是……”




“沒有可是!”李文秀打斷他的話,“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寧可不要這個孩子!”




徐海洋猛地抬頭:“什麼意思?”




李文秀卻沒有回答,只慢慢靠回枕頭,側過身子背對著徐海洋。




如果李文秀態度強勢,徐海洋可能會繼續搖擺,可她突然沉默下來,佝僂著背對著他,他的內心開始搖擺起來。




李文秀不捨得讓孩子受苦,他又何嘗忍心?




只是調換孩子這種事,到底有傷人和,和他過去的價值觀相悖,但很快他又想起了李文秀首次提出調換孩子時說的話。




他們的成分確實不好,但出身是沒法選擇的,如果可以,他們也想出生在工人農民家庭,挺直身體堂堂正正的過日子。




但就算這樣,前半輩子他們也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壞事,參加工作後更是兢兢業業。可就因為他們的出身,勞動模範先進個人從來都輪不到他們。




等到大運動爆發,他們又很快被扣了帽子,沒了工作,房子充公,多年辛苦付諸東流。




而產科病房裡住著的其他人呢?




能力不見得比他們出眾,學問不一定比他們更好,卻因為出身成分,過的日子卻讓他們望其項背,讓人怎能甘心?




掙扎良久,徐海洋終於開口:“一定要跟二一六的人換嗎?我聽說那個人的丈夫是軍人。”




“就是軍人才好!”李文秀轉身坐起,“日子安穩,不用擔心以後發生變故。”




大運動進行到現在,她算是看明白了,做什麼工作都不如當兵安穩。




把孩子換到幹部家庭,誰知道孩子養父母會不會步上他們的後塵?農民家庭不用想,日子不見得比他們好過,工人家庭說起來似乎好點,但大多數家庭日子並不寬裕,男孩還好說,女孩卻未必能過上好日子。




不像二一四的產婦,丈夫當兵的,一家子生活在部隊家屬院,受大運動的波及小,父母只要不犯嚴重錯誤,就不會步他們的後塵。




而且家屬能來隨軍的,級別不會低於副營,工資多的不說,一個月八、九十是有的。另外二一四是雙人間,費用比六人間高不少,就算是軍屬,費用也不能全報,得自己出一部分。




如果家裡不會寬裕,誰會放著不要錢的六人間不住,去住要花錢的雙人間?




徐海洋也知道二一四病房的產婦是最優人選,但跟他們換風險也大,猶豫著說:“要是被發現了……”




“怎麼會被發現?剛出生的孩子一天一變,只要換的時候不被發現,誰能想她身邊躺著的不是她親生閨女?”說到這李文秀想起來問,“對了,藥你到底做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