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33 章

正旦宮宴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曲終人散。前來赴宴的看客們看了出好戲,心滿意足,陸續離席。劉徹等人也依次回宮。




王夫人走在小道上,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這夜她做了個夢。




夢中她看到一場暴雨。雨勢滂沱,傾盆而下,好似蒼穹破了個窟窿,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河流水位不斷上升,狂暴的洪水洶湧澎湃,宛如飢渴許久瀕臨崩潰的失控野獸,吼叫著、翻滾著撕裂河床,席捲大地。街市、房屋、樹木一點點被湮滅吞噬。




她沉浸在河水裡,水流沒過口鼻,窒息的感覺傳來,她不斷掙扎,卻越是用力越是下沉。




恐懼,慌亂,無助,絕望。




她害怕極了,手腳亂動,本能想要抓住點什麼。然後她抓住了,再然後她得救了。重生的喜悅還未完全湧上心頭,場景變幻。




這次是一片廣闊的山林草地,沒有洪水,沒有暴雨。天上驕陽當空,溫煦燦爛。




一個少女在草地奔走、嬉鬧,銀鈴般的笑聲於林中迴盪,眼眸澄澈,笑靨明媚,比驕陽更豔。




突然少女回頭,笑容落下。山林草地全都不見,四周突然火焰高漲,熊熊大火席捲而來,瀰漫天際。少女渾身被火舌包裹,澄澈的眼眸不在,內裡滿是驚恐,流下駭人的血淚。




啊——




王夫人驚呼一聲,自床上坐起,不斷喘息。




“夫人可是作噩夢了?”




雪青循聲上前扶住她。王夫人緩緩回神,掃視四周,這才發現天光已經大亮。這是玉蘭閣,是她在宮中的殿舍。哪有什麼洪水,又哪有什麼大火。




“夫人還好嗎?可要請侍醫?”




王夫人搖頭:“不,不用了。不過做了個夢,歇會兒就好,無妨,用不著大驚小怪。”




見她神情緩和,蒼白的面色逐漸恢復紅暈,輕微抖動的身體也慢慢鎮定下來,雪青松了口氣,為其倒了杯溫水,又伺候洗漱。




一切完畢,王夫人將外衫罩上,用了早食,在窗前沉默良久,最後道:“我們去樂府瞧瞧。”




雪青頓住,去樂府?是因昨日的舞姬嗎?




樂府。




舞姬們正在練舞。但俗話說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這場舞顯然跳得並不太平。才開始沒多久,舞程不到一半,李小妹已經絆倒三次。




非是她技藝不行,而是有人刁難。身邊舞伴總在走位時各種擠壓碰撞推搡。




李小妹咬牙忍著,在第四次被推倒,重重摔在地上,手肘一片淤青後終於忍不住,回頭怒視:“你們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們咄咄逼人?我們怎麼了,難道不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自己摔倒?”




李小妹雙目含淚,是痛的也是氣的:“明明是你們……”




“我們如何?我們推你?誰能證明。況且便是推了又怎樣。”




“李小妹,莫以




為你那點心思我們不知道。你若真能一飛沖天倒也罷了。可昨兒你差點害慘大家。”




帝王一怒,伏屍千里。




雖則昨天的情況對標這句話不太準確。但如果陛下當真降罪,李延年李小妹首當其衝,她們這些伴舞伴奏也會被殃及,難以全身而退。




好在陛下仁慈,輕輕揭過,沒在正旦這樣喜慶的節日見血,可想到當時的情況,眾人仍舊隱有後怕。對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存了兩分遷怒。




更何況,她們本就對李小妹不滿。




“李小妹,別這副模樣,我們可不是男人,不吃你這套。你若不服,找你兄長李音監去,看李音監會不會替你做主。”




“便是李音監想為她做主又怎樣?樂府也不是李音監說了算的。他想替妹妹出頭,也得樂府其餘長官與令丞答應。”




“因為他們,咱們樂府昨日丟了好大的臉面。樂府令丞現在生氣著呢,哪會一再容忍。”




“嗤,仗著自己長得好,還有個當音監的兄長,才進樂府兩個月就壓了我們這些好幾l年的人一頭,讓我們全都給你做陪襯。憑什麼。”




“自己心思不純,妄圖飛上枝頭變鳳凰,結果反遭陛下厭棄,美夢破碎。呵。”




……




後面的內容越說越難聽,也有不願落井下石的人悄悄扯了扯李小妹,隨便找了個藉口將她拉出去。




門後,王夫人看著這一切,沒有出面,轉身往回走。




雪青疑惑:“夫人不進去了嗎?”




“我只是好奇昨兒的舞姬長什麼模樣,如今見到了,不必再進去。”說完,王夫人腳步微頓,側身遙望李小妹離開的方向,“她錯了。”




雪青不明所以:“什麼?”




王夫人輕笑:“你覺得她樣貌如何?”




“自然是出眾的。”




面對王夫人,雪青不好大讚特贊,卻不得不承認李小妹長相確實優越。




王夫人搖頭:“何止出眾,是相當出眾。嬌而不弱,豔而不俗;眼睛、鼻子、嘴唇等每一處都精緻,合在一起更精緻。這般的樣貌便是放在美女如雲的後宮也是排在前列,能叫人眼前一亮的。”




雪青十分贊同:“好在大殿下一通亂拳,給後宮去了個勁敵。”




王夫人想的卻不是這點,她繼續道:“她昨日應該答應的。”




雪青:“答應?夫人是說大殿下讓她去匈奴的提議?她的目標是陛下,怎會答應這種提議。”




王夫人莞爾:“大殿下隨口一提罷了,你當陛下真會這般做?更何況她若答應下來,藉著大殿下給的梯子主動請纓,便有了獨見陛下的機會。




“陛下將匈奴視作心腹大患,看重一切敢於向匈奴刀兵相向之人。她若有這等決心與血性,陛下必會另眼相看。




“陛下就算先前有意,一旦見到她的真容,還會捨得送她走嗎?”




說到此,王夫人鼻尖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嗤:“美人如斯,自己受用不好嗎




(),何必便宜匈奴?




雪青呆住。仔細思量?[((),恍然大悟。




王夫人輕嘆:“可惜大殿下先扣了個傾國傾城的帽子,打亂了他們的心神,又兼匈奴兇名在外,他們沒有時間去冷靜思考,即便後來醒悟這點,也已錯過最佳時機,無可迴轉。”




感慨完,王夫人眼珠微動,繼續問:“你覺得李延年長相如何?”




雪青莫名其妙,問李小妹她能理解,可怎麼還問李延年?




雖不明白,卻還是回憶了下昨日宴上李延年請罪時的容顏,恭敬回答:“相貌清俊,與李小妹有兩分相似,兄妹倆不同風格,長相都屬上乘。”




王夫人緩緩點頭,手指微動。




是的,兩分。這個程度太弱了,但世間也不是所有兄妹都相似。譬如她與兄長。同理,世間相似的也不一定就是兄妹。




王夫人心思轉動,邊走邊思量,半晌後吩咐說:“你仔細盯著些。似今日這樣的衝突,不用插手。但若有人做的過火,你想辦法暗中幫一把。務必讓李小妹在樂府過得不好,但又能保證其基本的人身安全,且不被驅逐。”




雪青一片迷茫。




哈?這是啥意思?




王夫人並不解釋,其實對於最後這點,她覺得不至於。李延年與李小妹若連這點自保的手段都無,也就不必她費心關注了。而對於被驅逐,王夫人覺得除非李小妹自願退出樂府。




但這可能嗎?不可能的。她可是有青雲志之人,豈會因一次失敗而放棄?




待風波過去,眾人忘了昨日之事,總有時機讓她捲土重來。




王夫人神色微變,眸光閃動,再次吩咐:“去給我兄長透個信,讓他得空來見我一面。”




數月前她生了劉閎,陛下特別高興,給了許多賞賜。她藉機額外要了個恩典,為孃家在城內求了處府邸,還給兄長謀了份差事。




兄長如今任職謁者,掌賓贊受事,為天子傳達詔令。這個官職不大,卻是天子近臣。雖然本朝謁者人數不少,但有她這層關係,陛下對兄長還算看重。




這只是起點,往後總會升遷。而對於現下而言,好處也許多。譬如來往宮中與她會面就比從前便利。




有些事她得查一查。雪青雖得用,但困於宮中,不大方便。再者,她即便信任雪青,卻也不願讓其知道太多,終究需兄長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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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劉徹改了年號,正旦過後,時間正式進入元狩元年。1




十月中旬,長安下了今歲第一場雪,宛如細鹽般的小雪粒,夾雜在雨水中,入夜而落,日出而息。




小雪之後,天空再度放晴,但氣溫並沒有多大回升。冬季就是如此,陽光失了炙熱,轉向和煦,寒風中透著冷冽。




可這些都無法阻擋長安小郎君小女娘們戶外遊玩的熱情。自那日馬球賽之後,他們就愛上了這項運動,私下舉辦了好幾l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