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84 章 【84】

 不,都不用猜,定是謝無陵做的了。

 那傢伙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但將公主丟進荷花池裡,萬一壽安真的死在池子裡……

 沈玉嬌一陣後怕,抱著孩子的手也不禁收緊。

 懷中的棣哥兒似是被弄得不舒服,奶聲奶氣“嗚”了聲。

 她連忙回過神,輕拍著孩子,也感受到裴瑕直直落在頰邊的目光:“你昨夜離席不久,壽安也跟了出去,你可曾遇上她?”

 沈玉嬌呼吸微窒,好在有孩子做遮掩,她低著頭,嗓音輕軟:“她興許是去了別處,我並未見著她。”

 “是麼?”

 “嗯。”沈玉嬌說著,將孩子往他身前送了些,轉移著話題:“郎君你看,孩兒是不是又胖了些?”

 這話題轉得生硬,裴瑕盯著她閃躲的眉眼,沉默良久,終是挪開,看向孩子。

 “是,胖了些。”他說著,修長指尖輕撫過孩子的眉眼:“像你。”

 “郎君是說我胖了?”

 “我是說孩子愈發像你。”

 裴瑕失笑,忽而又往沈玉嬌身上打量一遍,

薄唇輕抿:“你不胖,還須再吃些。”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許是昨夜放縱的痠疼還殘留著,這打量的目光連同這話都無端曖昧起來。

 一時間,夫妻倆安靜下來,裡間的溫度卻好似逐漸悶熱。

 “玉娘,我……”裴瑕沉沉開口。

 “我…我看棣哥兒餓了,我先抱他去餵奶。”

 “……”

 看著她抱著孩子慌張躲開的身影,裴瑕眉宇間浮起一絲無奈笑意。

 而那笑意又很快斂起,他單手撐著額角,盯著鎏金香爐冉冉升起的青煙,神情漸冷。

 雖然明白不應那般放縱,然而一想到她昨夜可能與那謝無陵私下會面,濃濃的妒火燒得心口都發疼。

 更叫他難以自持地,一遍遍地索取,宛若標記領地的雄獸,恨不得從她的髮絲到足尖,在她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留下他的烙印與氣息。

 也只有在那鴛鴦交頸,粉汗相融時,他才覺得她完完全全屬於他。-

 壽安公主失足落水的消息,很快就成為長安各大世傢俬下熱議話題之一。

 有人說公主是喝醉酒了,才不慎落水。

 有人說是她去撈月亮,有人說她是看到小宮人落水,出手相助……

 眾說紛紜,除了當日夜裡的親歷者,無人知道事實的真相是如何。

 就連賢妃也不知。

 壽安大病痊癒後,提起那日的事,只說是醉酒踩空了臺階。

 賢妃見她小臉慘白,既心疼又生氣,指著她道:“再過不久,南詔大王子便要來長安迎親,你這段時間就給我安分待在宮裡養病,哪裡都不許去!”

 撂下這話,她叮囑左右宮人好生照看,便揚長而去。

 水晶珠簾“嘩啦啦”得碰出脆響,壽安形容憔悴地躺坐在床上,一會兒想到那討厭的南詔王子即將來臨,一會兒又想到中秋那晚,那個看不清臉的高大男人。

 他的手勁兒那樣大,將她的腦袋摁在刺骨冰冷的池塘時,分明是想下死手。

 可他最後還是鬆了手,沒溺死她,而是反腳將她踢進了池塘裡。

 肋骨處,至今還隱隱作疼。

 她雖看不清他的臉,卻看到他的個頭很高。

 那樣高的個子,突然偷襲她,還有被打暈的小安子……

 那人分明是在幫沈玉嬌!

 不會是裴守真,裴守真絕不會做那等背後傷人之事。

 何況,他那樣溫文爾雅的君子,便是再惱恨她,怎會對她一個女子下重手。

 可除了他,還會有誰在宮宴之上,寧願冒著謀殺皇族的風險,也去幫那個沈玉嬌?

 壽安擰著眉頭想了許久,末了,她坐起身,面沉如水地吩咐宮人:“你去,將中秋宮宴的賓客名冊給我謄一份來。”

 左右這些時日,她禁足宮中不得出去,那便挨個一一排查。

 她就不信尋不出一絲蛛絲馬跡!-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漸冷,裴瑕也逐漸忙碌。

 他博聞強記,學貫古今,又能言善辯,昭寧帝從一開始每五日招他一次侍讀講學,逐漸變為三日一次,後來又變成每日都要召見裴瑕。

 據昭寧帝所說,裴瑕與他講學議政時,總叫他記起當年的沈文正公——

 沈玉嬌的祖父,沈丞相。

 雖然沈丞相當年請辭,是因政見不同,失望而辭,但昭寧帝經常會想念那位老師。

 那是真正的一等清流,嘔心瀝血教他許多為君為人的道理,也為他的江山鞠躬盡瘁奉獻了大半輩子。

 可惜,他最後還是負了老師。

 慶幸的是,老師的孫女婿,尚能伴駕左右,且聰明通達,半點不遜於沈文正公,昭寧帝心頭甚是安慰。

 唯一叫昭寧帝不喜裴瑕的一點,便是裴瑕與二皇子交往過密,有涉及黨爭之嫌。

 且太子巡河被刺一案,也有了眉目,種種證據直指皇帝的親舅父,應國公孫家。

 而孫家,與三皇子是一條線上的。

 昭寧帝有時覺得可笑,他尚值壯年,賓天尚早,可他後宮妃子、膝下兒子、朝中臣子,已經開始算計他身下這把龍椅,一個個盼著他快些死了。

 他拿著那些證據,問裴瑕:“守真以為朕該當如何處置?”

 裴瑕略略看了眼,仍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清正模樣,抬手挹禮:“若陛下以君主身份問臣,臣便答,以大梁律法處之,還太子殿下一個公道,還那日宴上護主犧牲的禁衛們一個公道。若陛下是以父親、以外甥的身份問臣,清官難斷家務事,且陛下心底應當已有答案,何須臣一個外人在此置喙您的家務事。”

 昭寧帝扯唇:“裴守真,你啊你。”

 這年輕後生,與沈文正公還是不同的。

 若是老師還在,定要板著臉講一堆道理,訓斥他一頓。

 老師早與他說過,他這個舅父太過貪婪,不堪重用。

 可那是他的親舅父,相較於先帝,舅父更

像是他的父親,曾於他微末之時,給予他無盡的關愛。

 生母臨死前,也拉著他的手道:“瑞兒,你就舅父這一個親人了,日後……連同對我的那份孝敬,好好孝敬你舅父。”

 終究還是不忍。

 昭寧帝在心裡道,這是最後一次,若是下回舅父再犯下大錯,他絕不再容忍。

 雖並未追究應國公,昭寧帝卻尋了個由頭,狠狠訓斥了三皇子一頓,又接連貶謫三皇子手下心腹——

 他本來還想貶謫那個叫謝無陵的小子,硃筆即將落下時,裴守真在旁,不經意提了句:“這人來歷,臣也有所耳聞。雖是個卑賤妓生子,卻有顆忠君為民之心,在寧州參軍時,除了不少水寇,頗得鎮南侯賞識。”

 昭寧帝的筆尖停頓。

 正如裴瑕預料的一般,昭寧帝緩緩掀眸:“他是妓生子?”

 這一問,裴瑕便知他的揣測不錯。

 謝無陵的確是隨了幾分先皇后的長相。

 “是。”裴瑕道:“據臣所知,他生母乃是秦淮河畔一名船妓。”

 昭寧帝沉下眼眸,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他眉目緩緩舒展。

 “既是上戰場殺過匪冦的將士,於國有功,朕便網開一面,不與他計較。”

 硃筆繞過“謝無陵”三個字,隨意圈了另一位小官的名字。

 上位者筆尖一改,便是下位者命運的一次轉折。

 裴瑕站在旁側,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這一回,就當還了中秋宮宴那晚,謝無陵替玉娘出的那口惡氣。-

 十月初,草木搖落,金風肅殺。

 長安城裡最大的熱鬧,莫過於南詔王子安西佑,騎著大象來長安城迎親。

 那幾頭大象披著錦繡織成的掛毯,兩邊象牙雪白修長,健壯高大,威風凜凜。

 進城那日,大街小巷的百姓們都擠到朱雀大街上看熱鬧。

 沈玉嬌雖也感興趣,但一想到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還是待在後宅之中,等著夏螢和秋露看完熱鬧,回來給她複述。

 “娘子你是沒看到,那十頭大象一個個比咱們屋頂還要高,那腿有這麼粗!一腳踩死一個都不誇張!”

 “那南詔王子醜倒是不醜,但說好看嘛,也不好看,留著一把大鬍子,顯得年紀大。”

 “不過他們南詔也真是窮,我看他們帶來的聘禮,也就八十多抬,他們這回可是娶公主呢,怎的這麼寒酸。”

 夏螢和秋露兩婢性情活潑,又都生著一張巧嘴,說起熱鬧時手舞足蹈,繪聲繪色。

 沈玉嬌聽得這些,心裡只暗想著,壽安快快嫁了吧,不然留在長安城裡,終究是個隱患——

 偏還是個殺又殺不得,除又不好除的隱患,實在令人頭疼。

 頭疼的也不止沈玉嬌一人,宮裡的賢妃看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壽安公主,也很頭疼。

 “我不嫁,我不嫁!”

 “那個安西佑又老又醜,他都三十了,都可以當我父親的年紀了!”

 “母妃,我求求你,你和父皇商量下,換個人嫁給他吧?不然…不然從宗室裡挑一個郡主縣主,或者找個宮女,對,尋個宮女封個名號,嫁過去就好了。”

 “母妃,你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可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捨得讓我去那種蠻荒之地吃苦受罪麼?你若真的這般狠心,我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壽安公主手裡揪著白綾,哭得歇斯底里,聲淚俱下。

 賢妃心頭不是沒有動搖,但一想到聖旨已下,且裴守真那邊聖眷正濃,欠他的交代若不應踐,他定然也不願再輔佐二皇子。

 兩相權衡,賢妃硬下心腸,看向壽安:“你若真的想尋死,那我也不攔你,你儘管去。但你若還想活,就給我安心待嫁,別再胡鬧,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多備些嫁妝,保管你嫁去南詔之後,也能錦衣玉食地過完餘生。”

 “母妃,母妃——”

 壽安公主驚駭大喊,賢妃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一時只剩下壽安不甘的啜泣。

 也不知跌坐在殿中許久,幾名宮婢入內,收拾那散亂一地的杯盞、被打翻的桌椅、以及那條捏得皺巴巴的白綾。

 “公主,您乃金枝玉葉,可千萬保重啊。”

 一位宮婢低聲說著,在壽安驚愕的目光裡,她抽出壽安掌心那條白綾,又迅速地往她手中塞了張紙條。-

 給南詔王子的接風宴,一直到深夜才結束。

 裴瑕回到裴府後院時,沈玉嬌已然熄燈沉睡。

 待到身後纏上男人結實的長臂,她嗅到那熟悉安心的味道,也沒睜眼,只夢囈般喃了聲:“郎君……”

 她這反應,叫裴瑕很是受用。

 將那嬌小身軀完全裹在懷中般,他高挺鼻樑貼著她的後頸:“嗯,是我。”

 沈玉嬌困得很,順從地往他懷裡靠了靠,迷迷糊糊問:“什麼時辰了?”

 “過子時了。



 “……那很晚了。”

 沈玉嬌道:“快些睡吧。”

 見她睏意倦濃,且今夜酒宴上應酬也有些疲累,裴瑕也沒做其他,抱著她,下頜抵在她的額髮。

 剛要闔眼,忽又想起一事,他問:“玉娘,可想去冬狩?”

 沈玉嬌困得迷糊,現下只想睡覺,於是無意識地嗯嗯了兩聲。

 裴瑕:“……”

 罷了,還是明日再問。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她帶在身邊,方才安心。

 翌日裴瑕下朝歸來,再次提及冬狩之事。

 沈玉嬌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怔:“我隨你一同去?”

 裴瑕:“此去來回近十日,我與陛下請示一番,他應當能許以恩典。”

 “十日啊。”沈玉嬌蹙了蹙眉:“這也太久了。”

 忖度兩息,她終是搖頭:“罷了,我還是不去了,怎好將棣哥兒一人留在長安。郎君,你自去便是。”

 她舍不下孩子。

 裴瑕舍不下她。

 “孩子可託付給舅母,或是送去族伯府中,他們皆可代為照看。”

 “若是照看一兩日,哪倒還好。這一去就是十日,太久了,那多不好意思。”

 沈玉嬌仍是搖頭,雖說她也許久未曾體驗過跑馬狩獵的暢快,但大抵當了母親的人,對孩子總是有一份牽掛。一想到要與棣哥兒分離這樣久,她便已經開始牽掛起來。

 “郎君,你安心伴駕便是,我與孩兒在府中等你回來。”

 裴瑕默了兩息,看她:“難道有了孩兒,你就……”

 只牽掛孩子,不牽掛他麼?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等營養液滿1w5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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