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84】
昭寧帝的筆尖停頓。
正如裴瑕預料的一般,昭寧帝緩緩掀眸:“他是妓生子?”
這一問,裴瑕便知他的揣測不錯。
謝無陵的確是隨了幾分先皇后的長相。
“是。”裴瑕道:“據臣所知,他生母乃是秦淮河畔一名船妓。”
昭寧帝沉下眼眸,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他眉目緩緩舒展。
“既是上戰場殺過匪冦的將士,於國有功,朕便網開一面,不與他計較。”
硃筆繞過“謝無陵”三個字,隨意圈了另一位小官的名字。
上位者筆尖一改,便是下位者命運的一次轉折。
裴瑕站在旁側,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這一回,就當還了中秋宮宴那晚,謝無陵替玉娘出的那口惡氣。-
十月初,草木搖落,金風肅殺。
長安城裡最大的熱鬧,莫過於南詔王子安西佑,騎著大象來長安城迎親。
那幾頭大象披著錦繡織成的掛毯,兩邊象牙雪白修長,健壯高大,威風凜凜。
進城那日,大街小巷的百姓們都擠到朱雀大街上看熱鬧。
沈玉嬌雖也感興趣,但一想到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還是待在後宅之中,等著夏螢和秋露看完熱鬧,回來給她複述。
“娘子你是沒看到,那十頭大象一個個比咱們屋頂還要高,那腿有這麼粗!一腳踩死一個都不誇張!”
“那南詔王子醜倒是不醜,但說好看嘛,也不好看,留著一把大鬍子,顯得年紀大。”
“不過他們南詔也真是窮,我看他們帶來的聘禮,也就八十多抬,他們這回可是娶公主呢,怎的這麼寒酸。”
夏螢和秋露兩婢性情活潑,又都生著一張巧嘴,說起熱鬧時手舞足蹈,繪聲繪色。
沈玉嬌聽得這些,心裡只暗想著,壽安快快嫁了吧,不然留在長安城裡,終究是個隱患——
偏還是個殺又殺不得,除又不好除的隱患,實在令人頭疼。
頭疼的也不止沈玉嬌一人,宮裡的賢妃看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壽安公主,也很頭疼。
“我不嫁,我不嫁!”
“那個安西佑又老又醜,他都三十了,都可以當我父親的年紀了!”
“母妃,我求求你,你和父皇商量下,換個人嫁給他吧?不然…不然從宗室裡挑一個郡主縣主,或者找個宮女,對,尋個宮女封個名號,嫁過去就好了。”
“母妃,你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可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捨得讓我去那種蠻荒之地吃苦受罪麼?你若真的這般狠心,我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壽安公主手裡揪著白綾,哭得歇斯底里,聲淚俱下。
賢妃心頭不是沒有動搖,但一想到聖旨已下,且裴守真那邊聖眷正濃,欠他的交代若不應踐,他定然也不願再輔佐二皇子。
兩相權衡,賢妃硬下心腸,看向壽安:“你若真的想尋死,那我也不攔你,你儘管去。但你若還想活,就給我安心待嫁,別再胡鬧,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多備些嫁妝,保管你嫁去南詔之後,也能錦衣玉食地過完餘生。”
“母妃,母妃——”
壽安公主驚駭大喊,賢妃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一時只剩下壽安不甘的啜泣。
也不知跌坐在殿中許久,幾名宮婢入內,收拾那散亂一地的杯盞、被打翻的桌椅、以及那條捏得皺巴巴的白綾。
“公主,您乃金枝玉葉,可千萬保重啊。”
一位宮婢低聲說著,在壽安驚愕的目光裡,她抽出壽安掌心那條白綾,又迅速地往她手中塞了張紙條。-
給南詔王子的接風宴,一直到深夜才結束。
裴瑕回到裴府後院時,沈玉嬌已然熄燈沉睡。
待到身後纏上男人結實的長臂,她嗅到那熟悉安心的味道,也沒睜眼,只夢囈般喃了聲:“郎君……”
她這反應,叫裴瑕很是受用。
將那嬌小身軀完全裹在懷中般,他高挺鼻樑貼著她的後頸:“嗯,是我。”
沈玉嬌困得很,順從地往他懷裡靠了靠,迷迷糊糊問:“什麼時辰了?”
“過子時了。”
“……那很晚了。”
沈玉嬌道:“快些睡吧。”
見她睏意倦濃,且今夜酒宴上應酬也有些疲累,裴瑕也沒做其他,抱著她,下頜抵在她的額髮。
剛要闔眼,忽又想起一事,他問:“玉娘,可想去冬狩?”
沈玉嬌困得迷糊,現下只想睡覺,於是無意識地嗯嗯了兩聲。
裴瑕:“……”
罷了,還是明日再問。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她帶在身邊,方才安心。
翌日裴瑕下朝歸來,再次提及冬狩之事。
沈玉嬌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怔:“我隨你一同去?”
裴瑕:“此去來回近十日,我與陛下請示一番,他應當能許以恩典。”
“十日啊。”沈玉嬌蹙了蹙眉:“這也太久了。”
忖度兩息,她終是搖頭:“罷了,我還是不去了,怎好將棣哥兒一人留在長安。郎君,你自去便是。”
她舍不下孩子。
裴瑕舍不下她。
“孩子可託付給舅母,或是送去族伯府中,他們皆可代為照看。”
“若是照看一兩日,哪倒還好。這一去就是十日,太久了,那多不好意思。”
沈玉嬌仍是搖頭,雖說她也許久未曾體驗過跑馬狩獵的暢快,但大抵當了母親的人,對
孩子總是有一份牽掛。一想到要與棣哥兒分離這樣久,她便已經開始牽掛起來。
“郎君,你安心伴駕便是,我與孩兒在府中等你回來。”
裴瑕默了兩息,看她:“難道有了孩兒,你就……”
只牽掛孩子,不牽掛他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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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晉江文學城首發
這日直到宮宴結束,賢妃與壽安公主也沒歸席。
沈玉嬌直覺有事發生,想問裴瑕,轉念一想,裴瑕一直待在殿中,知道的比她還少。
萬一不慎說漏嘴,叫他知道她和謝無陵見過面的事,那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於是她將這份疑慮憋在心中,想著過兩日或許能從舅母口中打聽一二。
夫妻倆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喝了些酒,再加上赴宴勞累,沐浴過後,沈玉嬌腦袋一沾上枕頭,睏意便如潮水般湧來,眼皮也沉甸甸闔上。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臉頰好似癢癢的,身上也略沉,像是壓著一塊巨石。
她閉著眼,嘴裡嚶嚀一聲,下意識想去推開那座巨石。
不料巨石長出藤蔓,將她的手腕束縛住,舉過頭頂。
而後頰邊那陣酥酥麻麻的熱意也往下蔓延,滑過她殷紅瑰麗的唇,瑩白的下頜,纖長的頸,單薄褻衣下虛掩的鎖骨……
溼溼的,熱熱的,古怪又彆扭。
“唔。”手動不了,她只能輕扭著身子,試圖擺脫這種奇怪的感覺。
可那藤蔓纏繞著,忽又攀上雙蹆,靈活地延伸,朝內側探索。
明明是涼爽秋夜,沈玉嬌卻覺得渾身發熱,額頭也沁出薄薄香汗,她迷糊睜開眼,待看到伏在身前那道黑影,錯愕失聲:“郎…郎君?”
“醒了?”
幔帳中很黑,只聽得男人略顯沙啞的嗓音。
沈玉嬌這才驚覺褻衣已被扯開,那纏著雙腕的不是藤蔓,而是男人寬大的手掌。
剛想再問,男人挺拔身軀抵了上來,他低頭伏在她耳側:“沒想吵醒你。”
噴薄的熱息拂過耳廓,沈玉嬌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又聽他道:“既然醒了,那便正好。”
正好什麼,他沒說明,而是付諸行動,薄唇含住她的耳垂。
沈玉嬌的心跳霎時加快,低聲訥訥:“很晚了。”
“明日休沐,不用上朝。”
沈玉嬌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他好似說過,然而不等她記起,蹆便被分開。
“玉娘。”黑暗中男人低喚她一聲,而後牢牢堵住她的唇,窄腰沉下。
剎那間,骨酥魂蕩,肉浮魄飛。
沈玉嬌睜大了眼,想發出聲音,卻被男人的唇舌攪得意識混沌。
藤蔓牢牢將她纏繞著,彷彿將她釘牢在床榻之上,她不得動彈,只得無力嗚咽著,承受著這仿若無休止的躂伐。
“玉娘。”
“玉娘……”
恍惚間,好似烈日下的寒冰,逐漸融化。
良久,沈玉嬌陡然睜開眼:“不…不行。”
裴瑕摁住她的腰,啞聲:“我已飲過避子湯。”
沈玉嬌的腦袋還處於一片空白,聽到他這話,半晌才反應過來,避子湯?他喝?
好不容易待氣息緩和,她推了推他的胸膛,還未問一句避子湯的事,男人又覆上來。
沈玉嬌驚愕:“你…你怎麼?”
“許是今夜有些醉了。”
他安撫般親了親她的眼皮,窄胯邊不疾不徐地動,邊吻走她頰邊的汗,沉聲誘哄:“乖玉娘,再縱我一回。明日我去將孩兒接回,你安心睡覺便是。”
話音落下,也不等沈玉嬌回應,他便掐緊掌心那把纖細口口,再次放肆口口陷口,橫口口撞。
真真是柳稍露,滴花心動。
正情濃,鴛鴦枕上,不覺至天明。
待到沈玉嬌昏昏轉
醒時,已是午後黃昏,錦帳殘留幾分蘭麝香。
她從榻上坐起,低頭觸及口口桃痕,又想到昨夜他的失態放縱。
到最後驟雨停歇,他口口得很用力,彷彿要將纖月要掐斷般。
“玉娘,你是我的。”
他說著,低啞語氣透著幾分偏執冷冽。
她來不及多想,徹底脫力昏睡過去。
現下想想,太不對勁。
難道真是醉酒的緣故?可他先前吃醉了,也不這樣。
“娘子,您醒了麼?”
屋外響起婢子的輕喚:“已是申時了,您可要起身吃些東西?”
沈玉嬌詫異,她竟睡了一個白日。
再看窗欞外黃昏籠罩紫薇花,她應了聲:“端水進來吧。”
白蘋和冬絮很快端著溫水巾帕進來,替她盤發時,瞧見耳後脖間那藏不住的紅痕,婢子們面面相覷,皆紅了臉。
沈玉嬌也從黃澄澄銅鏡中瞧見,心下懊惱,他怎的這般不注意,竟在脖間都落下了。
這叫她怎麼出去見人。
纖纖玉指扯了扯衣領,她強忍著面上熱意,若無其事般問:“小郎君回來了麼?”
“回來了,郎君用過午膳後,便親自去將小郎君接了回來。”
白蘋手拿雕花牙篦,沾著茉莉香的刨花水替她梳髮:“小郎君剛吃過奶,這會兒在側屋睡得香甜呢。”
沈玉嬌放了心,靜了片刻,到底沒忍住問了句:“那郎君他……在哪?”
他昨夜那般孟浪放縱,現下想想還有些氣悶,但又按不下心頭好奇。
白蘋見她問起,掩唇輕笑:“郎君在書房。晚膳時分快到了,他應當也要來了。”
沈玉嬌:“……”
現下一想到裴瑕的書房,她腦中便全是些亂七八糟的不堪回憶。
又想到再過一個時辰,他又要來房中,她雙蹆都隱隱發酸。
從前他也不這樣。
自打書房那日,幾乎夜夜都不叫她空著,再這樣下去,她都要搞幾幅補藥吃了。
腹誹歸腹誹,日頭一落山,院裡掌起燈,裴瑕也杳然而至。
身量修長的男人,一襲青袍,俊眉修目,不言不語時,清清冷冷,宛若道觀裡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君。
可視線一旦對上,那看似平靜的漆黑狹眸,卻暗藏著隨時能將她吞噬的無盡慾念。
沈玉嬌有些怕他了。
他走過來,她抱著孩子下意識往旁躲了躲,嘴上輕聲道:“郎君回來了。”
裴瑕看出她的侷促,又瞥見她垂首間,那截白膩脖頸上的一抹紅痕。
是他落下的。
他眸色微深,默了片刻,自顧自在榻邊坐下,平靜開口:“今日從外祖父家回來時,順道去了趟二皇子府中,打聽到一些事。”
“昨夜宮宴的事。”
“.!”
沈玉嬌眉心一跳,朝他看去。
裴瑕朝她抬手:“坐過。”
沈玉嬌:“.”
遲疑片刻,她還是走了過去。
反正孩子還在懷中,諒他也不會胡來。
她在裴瑕身邊坐下,聞到他身上淡雅好聞的檀木香氣,思緒恍惚了一瞬,才問:“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壽安公主不慎失足,跌下荷花池。”
稍頓,他嘴角輕扯了下:“險些喪命。”
實在可惜。
秋日池水枯涸,若是夏日,或許是另一番結果。
沈玉嬌呆住,片刻才尋回嗓音,期期艾艾:“好端端的,怎麼…怎麼會跌進荷花池?”
“具體原因不明,但與她一起跌入池中的,另有一名宮女一個太監。”
沈玉嬌眼波閃動著,心下陡然浮現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