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47 章 【47】

 直到隊伍走遠,兩人才收回目光,一轉身,視線撞上,皆不尷不尬笑了下。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兩位老爺朝各自院裡的人擺了擺手。

 而後一個抓緊回書房給兒子寫信,告誡其發憤圖強、孜孜不倦,一個抓緊回院裡叮囑女兒好生管家、侍奉伯母。

 **

 洛陽距長安近五百里,若快馬加鞭,兩日可至,但坐馬車一路慢行,這段路程足足走了近十日。

 到達長安地界時,已是初冬,天氣寒涼,四周薄霧空濛,輕埃散漫。

 沈玉嬌裹著條黃綺折枝花卉狐皮毯,懷中揣著個湯婆子,倚著車壁,閉目養神。

 為著不摸黑趕路,每天早上天剛矇矇亮,就得從驛站出發。馬車裡又燻著爐子和安神香,一整個暖融融、香乎乎,叫人上車就忍不住犯困。

 她成日裡困得不行,裴瑕卻格外清醒,一路上時常捧著書看。偶爾見她醒了,似是怕她睡傻,便擺出棋局,與她對弈——

 沈玉嬌不大愛與他下棋,因她總是輸。

 且她每次落子,都好似在他的預判之內,她一落子,他不假思索就能跟上,速度之快,很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睡傻了。

 後來大抵是看出她輸得不高興,他有意讓她一二。

 一開始沈玉嬌還沒瞧出來,待連贏了兩局,忍不住笑著抬臉,語氣也有些小得意:“我又贏了!”

 不曾想這一抬頭,對上男人還沒來及斂笑的漆黑鳳眸,她頓時明白了,這人故意讓她呢。

 “讓棋,沒意思。”

 她將白玉棋子丟進盒裡,擁著毛絨絨的毯子躺回軟墊:“不玩了。”

 裴瑕薄唇微抿,道,“沒有讓。”

 沈玉嬌睜著雙水眸,一錯不錯望著他:“誠信乃本,重言為寶。守真阿兄,撒謊可非君子之道。”

 裴瑕:“……”

 大抵是離開洛陽舊邸,又在車上日夜相對,他這妻的性情也明顯活潑了些。

 偶爾會調侃他兩句。

 而每次調侃,必定稱他“守真阿兄”,另拿些聖人言論來堵他。

 每每都叫他啞口無言,好氣、好笑,又有點手癢。

 想上手,揉揉她的發,捏捏她的臉——

 只這些行為太過孟浪輕佻,他竭力剋制著。

 且說這會兒,馬車將至灞橋,裴瑕靜靜看向靠在車窗小憩的妻。

 她今日著件山嵐色交領深衣,肩頭裹著條鵝黃色緞面的狐皮毯,為著睡得舒服,那頭如雲烏髮只用一條淺色髮帶系起,此時鬆鬆散散落在臉側,襯得頰邊雪膚越發晶瑩,清婉玉容也多了幾分懶懶的嬌慵。

 裴瑕眸色微深。

 不知是她有孕,身姿愈發豐腴的緣故,還是分別半年,久未親近,總之,他的妻好似愈發明豔動人

 。

 叫他忍不住想靠近

 頰邊突然傳來的微涼,讓沈玉嬌蹙眉,嘴裡也不覺發出一聲被打擾的悶哼。

 待睜開眼,看到那停在臉側,將碰未碰的長指,以及男人眉宇間那一閃而過的僵凝,沈玉嬌有些發懵:“郎君,你這是……?”

 “一絲頭髮沾在了唇上。”

 裴瑕收回手,肩背端正。

 “這樣……”

 沈玉嬌不疑有他,順便抬手摸了下臉,並沒摸到頭髮,大抵是被他拿開了?

 她坐起身,隨口問了句,嗓音還透著幾分剛醒來的輕

啞:“到哪裡了?”

 裴瑕:“灞橋。”

 沈玉嬌愣了下,喃喃:“灞橋啊……”

 她掀開霽藍色蒲桃紋車簾,輕推窗縫,灞橋冬日的荒蕪景象便映入眼簾。

 既陌生,又熟悉。

 去年的秋天,她便是在這與父母兄嫂分別。也是在這,裴瑕踏馬輕塵,如神祗從天而降,將她帶回聞喜。

 往事如昨,一晃眼,卻過了一年多。

 “別看太久,仔細冷風吹得頭疼。”

 男人修長的手輕輕捂上她的額頭,沈玉嬌一陣恍惚,再回首,車窗被裴瑕帶上,他清潤嗓音在頭頂響起:“今年冷得早,想來再過不久,便要落雪了。”

 沈玉嬌心不在焉“嗯”了聲,眼珠往上看,他也很快收回手,仿若真的只是擔心風吹疼腦袋。

 “長安下雪可冷了。”沈玉嬌說著,想到什麼般,道:“但西市有一家羊肉鍋子味道很好,每年冬日,我阿兄都會帶我和阿嫂去吃。”

 那家羊肉鍋子最初是她發現的,後來告訴給了阿兄,那傢伙重色輕妹,偷偷帶著阿嫂去,不帶她。

 直到小侄女出生了,纏人得緊,妨礙那倆口子你儂我儂,阿兄這才將她帶上——讓她負責看小侄女。

 於是她和小侄女兩人埋頭喝湯吃肉,對座阿兄阿嫂你替我吹口湯,我替你夾塊肉,簡直膩歪得沒眼看。

 當時只道是尋常。

 現下再想起來,沈玉嬌眉眼泛起笑,胸間卻難抑地發悶。

 聽說嶺南那邊瘴氣橫生、常年酷熱,極少下雪,那種地方應該沒有羊肉鍋子吧……

 裴瑕見她臉上情緒變化,也猜到她心頭所想。

 默了片刻,他抬手,輕輕揉了下她的發。

 “別難過。”

 在沈玉嬌錯愕的目光裡,他垂下黑眸:“那今年冬天,守真阿兄帶玉娘去吃那家羊肉鍋子,可好?”

 似有春風拂過心澗,又似厚厚冰封下某處迸開一絲裂痕。

 沈玉嬌怔怔地望向眼前琉璃般清雅的男人,半晌,才恍惚應了聲:“好。”-

 古詩有云: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作為陪都的洛陽城已算是十足的熱鬧繁華,而作為大梁的都城,長安城更是得恢弘壯麗,無與倫比。

 馬車於暮色時分行至長安城正南方的明德門,高大的城牆用厚實的黃土夯成,外飾層層疊疊的灰色磚石,堅實高昂得彷彿一眼望不到頭,四角簷牙高啄,映著緋紅色的夕

 陽?[(.)]?17?♀?♀??()?(),

 那城牆威風凜凜()?(),

 令人望而生畏。

 哪怕從小在長安長大()?(),

 沈玉嬌每每看到這高大巍峨的城門()?(),

 心裡也都生出幾分敬畏感慨。

 去年,她以沈氏女的身份,全家被逐出長安。

 今年,她又回來了,卻是以裴氏婦的身份。

 雖說裴瑕答應她,會替沈家翻案。但沈玉嬌心裡也清楚,翻案並非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辦成的易事。

 去年全家入了牢獄,外祖父與舅父在外斡旋走動,仍是阻止不了流放的命運。何況裴瑕才剛來長安,哪怕有二皇子做靠山,在長安仍是根基尚淺,想要翻這舊案,恐怕還得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