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22 章 【22】

 “洗些果子而已,哪還要你動手。”

 謝無陵說著,

 遞了個洗好的梨子到她面前:“嚐嚐看,

 甜不甜。”

 那梨子黃皮透著青,

 看著就不怎麼甜,

 但想到那清爽的酸味,

 沈玉嬌嘴裡卻不住分泌津液。

 她接過那枚梨,就著一旁凳子坐下,輕輕啃了口。

 謝無陵盯著她:“怎麼樣?”

 沈玉嬌眉心輕皺:“酸。”

 “有這麼酸?”謝無陵也皺眉:“那賣果子的老漢竟敢驢老子,還說什麼皮薄多汁包甜兒,看我明天不去掀翻他的攤!”

 這人笑的時候玩世不恭、風流倜儻,要是橫眉板臉兇起來,也有一股駭人的狠勁兒。

 沈玉嬌生怕他真去找人麻煩,忙道:“其實也沒那麼酸,就入口酸,細品還是甜的。”

 謝無陵將信將疑看她:“真的?”

 沈玉嬌眸光誠懇點點頭,又咬了一口,細嚼慢嚥:“我挺喜歡的。”

 謝無陵這才舒展眉眼,接著彎腰洗果子:“要不是淮南那邊在打仗,往金陵碭山梨,皮兒薄,落在地上找不著。那真是汁多水甜,滋味好到沒話說。”

 餘光瞥見沈玉嬌吃梨的動作停下,他眯起眼:“怎麼,難道你在長安沒聽過碭縣的酥梨?”

 沈玉嬌斂眸,輕聲道:“碭縣酥梨,果中甘露子,藥中聖醍醐[1],每年淮南都會往長安送,是貢梨。”

 謝無陵眉梢挑起:“那你在長安吃過?”

 “吃過。”

 “既然吃過,剛才我說碭縣酥梨,你發什麼呆?”

 “我……”

 沈玉嬌握緊手中那顆梨:“聽你提到淮南戰事,忽然想到淮南離金陵不遠。也不知那邊戰況如何,是否會影響這邊?”

 “這你不用擔心,那張英老賊雖擁兵自重,我們金陵的崔府君也不是吃素的,張英剛起事那會兒,崔府君便派兵攔在淮南與金陵的交界處,但凡叛賊過境,一概就地誅殺。”

 謝無陵懶洋洋道:“再說了,朝廷不是派了二皇子領兵督戰麼?聽說還請了個姓裴的什麼河東君子當謀士,聽說那人用兵如神,奇招頻出,張英老賊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用兵如神,奇招頻出……

 她就知道,他有經世治國之才,只待時機適合,得遇明主,一展宏圖。

 沈玉嬌盯著掌心那顆黃中泛青的梨,心下好似也泛起一陣淡淡的、酸酸澀澀、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心裡對王氏有怨、有恨,但對裴瑕卻是怨也怨不起,恨也恨不上。

 畢竟三個月前,誰也無法預測黃龍會肆虐河洛,更無法想象堂堂裴氏夫人那般心黑手辣,竟趁著兒子在外征戰,釜底抽薪將兒媳婦“遇難”了。

 有時沈玉嬌自己想起這事,都覺得做夢般恍惚——

 她知她那婆母不喜她,可如何就……陰狠狹隘到這個地步呢?

 若不是親身經歷,她實難置信這樣一個婦人,竟撐起裴氏這些年,且生養出裴瑕這樣的賢德君子。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

 一隻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沈玉嬌意識回籠,便見謝無陵眯眸乜她:“眉頭皺得這麼緊,可別跟我說你是在憂心前線戰事?”

 “那些自有朝官將領們操心,何須我個小婦人擔憂。”

 沈玉嬌稍定心神,故作雲淡風輕,道:“我是在想,你今日買了這麼多,定費了不少銀錢。這般鋪張破費,我實是受之有愧……”

 “又來了。”

 謝無陵道:“你若真覺有愧,這樣吧,你親老子一下,就不愧了。”

 沈玉嬌怔住。

 謝無陵斜睇她:“怎麼

?不是說受之有愧嗎?”

 他似笑非笑、正經又不正經,沈玉嬌也拿捏不準,一張雪白臉兒漸漸熱了,囁喏道:“我們還未成婚,授受不親。”

 謝無陵一臉失望地嘁了聲:“那你愧個什麼勁兒,老老實實吃梨吧。”

 沈玉嬌:“……”

 她這是被個無賴鄙視了麼?

 沉默良久,她咬唇,試探地問:“不然,我教你識字習禮?”

 謝無陵那邊也拿了個梨啃了起來,正酸得直呲牙,聽到她這提議,樂了:“那有什麼好學的?老子又不考科舉。”

 “讀書並非只有科舉一個作用,讀書可明智,可怡情,可博採,可長才。古語有云,不吃飯則飢,不讀書則愚……”

 “那你一肚子墨水,逃荒時能當飯吃嗎?”

 “……”沈玉嬌噎住。

 謝無陵見她語塞,哼笑一聲:“我也送你一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真要遇到事,還是得靠這個!”

 他攥緊沙包大的拳頭,朝空氣揮了兩下,好似能聽到咻咻破風聲。

 沈玉嬌霎時感受到何為“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何又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大,有話好好說,別揮拳頭啊!”

 “對對對,咱可不興打女人。”

 山貓和么雞倆人搬好東西一出來,就見到自家老大舉著個拳頭,一臉耀武揚威。

 “你們放什麼屁,老子是那種打媳婦的雜碎?”

 謝無陵放下手,朝他們抬了抬下頜:“過來吃個果子,歇一歇再搬。”

 “不歇了,我們搬完剩下這點,也得回家去了。”

 兩人說著,半刻不停,手腳麻利地歸置起其他傢俱。

 沈玉嬌看著那一胖一瘦兩道身影,好奇:“他們倆本名就叫山貓和么雞?”

 “那哪能夠,山貓本名胡三毛,么雞本名劉耀基。”

 謝無陵隨口答了句,三兩下將手裡的梨子吃完,手往袍袖一擦:“你坐著,老子也去搬會兒。”

 沈玉嬌輕輕應了聲好,便抱著孩子坐在屋簷下,看著院子裡三個男人忙活佈置。

 彼時陽光正好,空氣裡浮起細碎塵埃,在視野裡優哉遊哉地飄啊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