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尋歸途 作品

第 293 章 第三章

  李/明夜有些詫異地挑挑眉:“你說即使沒有特別交代,他也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家人……我以為你們關係很好。”

  “我是說過,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會,說不定比我自己還盡心……”靳一夢多少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但那是因為我死了。”他頓了頓,神情有些複雜,話語中流露/出些許感慨:“他後來其實礙了我不少事兒,現在想想,實在是不能怪他……有很多事情,也是我自己做得太過了。我那時候很不好,急功近利,太想出頭,把事情都做絕了。他也有他的立場。”

  靳一夢很少像掰扯分析歷練中局勢一樣仔細地跟李/明夜掰扯他過去在緬甸的經歷,多是說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但李/明夜仍然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意識到,他的死應該跟徐少秋有點關係。不過,既然他已經釋然,他們又都指望徐少秋繼續給老太太當保姆,那李/明夜也決定不去計較。她甚至決定不要再對過去的事情追根究底,畢竟知道是一回事,清楚又是另一回事。萬一事情真如她所想……那她要麼憋屈鬱悶,要麼就得又給老太太找個盡心竭力的保姆,這兩個選擇都挺麻煩。李/明夜的麻煩事已經不少,完全沒必要再自找這種原本沒必要的麻煩。

  靳一夢的長相出色至極,陳柏原本的相貌也頗為英俊,徐少秋則完完全全是個普通人。他長得不好看,但也絕不難看,令人看了不至於心生惡感,卻也絕不會銘記。他稍微有些發福,圓/潤的臉龐上時常含/著一絲和氣的笑意,見到李/明夜便笑吟吟地起身握手,一疊聲地喊著嫂/子。

  略微介紹寒暄之後,李/明夜在靳一夢對面的另一張圈椅上坐下,“你這裡確實收拾得挺舒服。”她對靳一夢說道。茶桌旁不遠就是一扇玻璃大窗,明朗透亮,正對著外頭的菜地。夏天干完活後往這裡一坐,空調一開,熱茶一泡,再看一看那些親手種的菜,那新鮮脆嫩的黃瓜與累累垂實的番茄……這場景真是一想便令人舒坦。

  “那必須的。搞這些就是個玩兒,打發點時間,要是不舒服那就是受/刑了。”靳一夢笑著說話,手上也沒閒著。他將壺中茶葉倒掉,重新裝了一些普洱,又把手伸到茶桌底下,藉著遮掩,從儲物空間裡掏出一罐玫瑰花與一小袋方糖。他將方糖放在李/明夜面前,又往茶壺裡加了七八朵玫瑰,撐得滿滿當當。

  “呦!”徐少秋見狀,誇張地挑挑眉,“花茶都喝上了?”

  靳一夢笑著斥了一句:“老/子泡啥你就喝啥,蹭吃蹭喝還那麼多廢話。”

  “少秋中午要留下來吃飯麼?”李/明夜便順口問了一句。現在已經10點多了,趙姐差不多要開始做飯,如果要臨時加人,最好還是儘快說一聲。

  “留吧,不然老太太買的那堆菜,猴年馬月能吃完。”靳一夢往茶壺裡續上水,又掏出手/機給趙姐發了一條短信,見徐少秋想說話,便開口道:“你要真有事我也不留你,沒事就留下來吃頓飯哄哄我姥姥,也省得她回頭又唸叨,我還得再抽時間專門陪你吃飯。老/子這次回來是度假,忙著帶老婆到處玩兒呢,哪有這個空。”

  “你他/媽/的。”徐少秋笑罵一句,“你這個真孫/子都歸位了,還得我在這兒陪你裝孫/子。”話雖如此,他卻也沒有再反/對,同樣掏出手/機給自己的司機發了一條短信。“行吧,反正都裝了那麼多年孫/子了,我就留下來蹭你一頓。對了……”他發完短信,又去拿一旁的公文包,從包裡掏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嫂/子,恕我多句嘴。中/國不比越南,有的地方查得嚴,這套身份不一定管用,你們還是得小心點。”

  應付林以蘭和應付徐少秋完全是兩種難度,因此也需要兩個不同的故事。當然,他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

  在靳一夢說給徐少秋的故事裡,李/明夜是陪著他隱姓埋名藏匿數年的越南女子,在幫助她獲得中/國身份之後,他們會一同前往歐洲,以新身份開始新生活。這是他們一早就商量好的,因此對於自己又成了越南人,李/明夜並沒有感到意外,只是微微一笑,從容接下:“我知道的。”她相信這套身份材料或許會受到一定關注,但絕對牢靠……只不過,她也理解徐少秋的顧慮。

  徐少秋很仔細地端詳李/明夜,片刻後說道:“我說句實在話,嫂/子,您跟我想象的真是完全不一樣。”以他對靳一夢的瞭解,再結合那段故事,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溫柔婉約怯懦靦腆的漂亮小姑娘,但眼前這位……

  “更好還是更壞?我希望是更好。”李/明夜輕笑道,“畢竟我不會常來中/國,下次再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要是給你留下了一個壞印象,那可就糟糕了。”

  徐少秋當然能聽懂李/明夜的言下之意,於是他便笑道:“當然是好印象,您比我想得要漂亮多了,還是我夢哥有福氣啊!就是拍照水平太臭。他給我的那張做身份的照片上,您也就一般漂亮,這會兒見著真人,喝,跟電影明星似的。”

  李/明夜不由失笑:“多謝誇獎。”

  靳一夢拿了一隻仿汝窯葵花盞,用第一壺茶水洗過一遍,放到李/明夜面前,接著又往壺裡續水。“可惜我倆不能久待,不然你再多認識她一段時間,得更羨慕我。”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去櫥櫃裡翻了翻,拿了一隻勺子回來,用開水澆過遞給李/明夜,好讓她一會兒攪方糖。“她就一點不好,我現在成天看著她,腦子裡就只想著退休。反正錢也掙夠了,一天到晚就帶著她到處遊山玩水的什麼都不操心,這才叫好日子。”

  “退休了是舒服。”徐少秋感慨道,“我有時候忙到昏頭了,是真想幹脆不幹了,他/媽/的。我才30歲,平時又不喝酒,去年一體檢,輕度脂肪肝!我就納了悶了,你說我也不算很胖吧,這脂肪怎麼都長肝上了?那時候是真想休息呀,鍛鍊身/體注意飲食調整作息什麼的,結果一回單位事情一來,得,加班吧,開/會吧,晚上11點回家了一兩點再睡吧,再晚點呢三四點也有……”他頓了頓,又道:“但每次想撂挑子的時候啊,我就想著啊,我自個兒多做一點,以後的人就能少做一點,事情做完的也就更快一點。這樣也值了。”

  靳一夢給三人倒上茶。茶水注/入杯中,色如紅木,醇香四溢,花香宜人,升騰起如雲似霧的飄渺霧氣。“你們這個位子,想/做事,容易,也能做成挺多事。”他淡淡地說著,茶水也靜靜地注著,“不過,想要把事情做完,靠你們是不成的,靠‘高歡’也是不成的,再來一百個‘高歡’,還是不成的。”茶水添完,他放下茶壺,注視徐少秋,目光微微含笑:“所以,就不要急於一時了。”

  徐少秋抿了抿嘴,莫名的,他感到一絲懼意。

  從前的靳一夢確實令人畏懼,言行舉止裡都有一種陰沉沉的狠勁,面上聲色不動,一轉頭天都能捅破,但徐少秋從來沒有怕過他。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二人之間的交情,更是因為徐少秋從來就不怕亡命徒。

  交情歸交情,立場歸立場。亡命徒不是瘋/子,他的行/事是有邏輯的,圖財或是圖權,又或是圖些別的什麼,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總歸是有所欲求。行/事有邏輯,則意味著行動可預知,可以合作,可以棄用,也可以打/壓。而如今的靳一夢,他言行舉止裡的那股勁兒已經沒有了,他變得松/弛從容,變得捉摸不透,變得……居高臨下。只平靜地倒著茶,安閒地說著話,就有種生殺予奪、籠罩四野的氣勢。

  這感覺,黑雲壓城城欲摧啊!果然躲起來是他/媽騙我的,你要說是當了三年國王我才信。徐少秋在心裡嘆了口氣,他聽出了靳一夢的警告,而他體/內的某些本能正在瘋狂告知他違/抗這一警告的後果……於是他很快便笑開:“也是,什麼事都不能急於一時,就慢慢來吧!唉,不談那些糟心事了,你這地方搞得這麼舒服,我也放鬆放鬆,咱們聊點有趣的。”

  “說起這個地方,”李/明夜含笑轉移了話題,“夢哥,你家裡這塊地有點太大了。我們平時又在國外,老太太過幾年可能收拾不過來,荒了又有點可惜。”

  “這個好辦。”徐少秋立時接話,“我上次過來就琢磨這個,問了老太太,老太太還是喜歡菜嘛,那就接著種,種不過來就請人來種。你們家院子裡那個花園是包給園林公/司了,讓他們定期來弄,回頭呢就把菜地也一起包出去。菜和花兒一樣是植物嘛。”

  “菜跟花可不一樣。”靳一夢說道。

  “是不一樣,但具體哪裡不一樣我也不知道啊,就讓那些專門種花的想去。反正我這個假孫/子就負責談事,你這個真孫/子就負責出錢。我倆省事了,老太太高興了,園林公/司有業/務了,農/民/工有錢了,皆大歡喜,大家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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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再涉及敏/感話題與相互試探、只敘過往交情與有趣閒話之後,場面不再暗潮洶湧,轉而真正和諧融洽了起來。畢竟,靳一夢跟徐少秋之間確實有真交情,也確實多年交往,極有默契,更有無數的話題可聊……這樣一來,農舍內自然是歡聲笑語不絕,氣氛鬆快愉悅。

  三人又聊了半個多小時,已經到了鄰近午飯的時間點。徐少秋收到一條司機發來的短信,稱已經將預備一會兒提著上/門的禮品買好了,他便索性直接拎著去隔壁找林以蘭關切問候一番。這幾年徐少秋逢年過節便來看望林以蘭,老太太幾乎把他當成了半個外孫來疼愛,徐少秋正事上或許冷酷,卻是重情之人,更兼之心中多少有點愧,自然加倍投桃報李,也將林以蘭當半個奶奶來孝敬。對於這一點,靳一夢確實是心懷感激,因此只略微提了幾句自己編給林以蘭的故事,讓他不要說漏嘴便罷了。

  徐少秋走後,李/明夜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恢復了她慣常的似笑非笑的神色。“那麼個大忙人,專門抽時間過來,陪你喝了一上午茶。”她輕輕彈了彈菸灰,“看來他是真的很怕你啊。”

  “從前他不怕我這個人,只怕我生事,但現在他可能真有點怕了。”靳一夢淡淡說道,“倒是我,我以前覺得他特聰明,今天一看呢,又覺得他還不夠聰明……也不知道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

  “你已經是半神,而他仍然是夏蟲,僅此而已罷了。”李/明夜說道,“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有閱歷,能顧大局,也很會抓細節,比安德烈強不少。如果給我們幹活,應該比陳柏幹得好,還能給弗蘭克幫挺多忙,可惜鬥獸場抓人不由我們做主啊!不然我這就去殺了他,給你報仇。”

  靳一夢瞥了李/明夜一眼,笑道:“那倒是用不著。他當初其實也沒把我怎麼樣,頂多就是袖手旁觀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借刀殺/人。”李/明夜特意說了中文。

  靳一夢想了想:“你要這麼說也行。”

  “不管怎樣,能把你坑死也不容易,等收拾完你,還能借你的死大做文章,達成自己的目的,這就更不容易了。”李/明夜說道。排除個人情緒因素,她是真有些賞識徐少秋,“難得見到一個會用權力的人。”

  靳一夢見李/明夜茶杯將空,便又給她續上,“權力呢,其實說穿了就一句話:讓更多人相信,順著你有好處,逆著你會倒黴。這句話裡說了三件事,這三件事同樣重要。”他續完茶,又將壺中殘茶潑淨,茶葉倒完,慢條斯理地開始清理茶具,“所以,‘高歡’對他來說是機會,‘高歡的死’,也一樣是機會。他也不容易,就東南亞那些國/家沒一個省油的燈,那些國/家也不容易,中/國太大也太近了,不f/華他們自己就沒了,但f得太厲害呢,也一樣沒出路……都不容易啊!”

  李/明夜捧起茶盞。茶水滾/燙,但她的手指在杯壁上輕輕一劃,那溫度就降下來了,溫暖微燙,恰好適口。她望著靳一夢,挑挑眉:“所以,你是真不想管這件事了?你現在可比高歡能幹多了。”

  “是這樣,但我能幹在哪裡呢?我能幹在把強者變弱,而不是幫弱者變強。弱者變強得靠自己,靠十幾億人的努力,在這件事情上,我也不過是十幾億之一罷了。”

  李/明夜想了想,“也是。”她說道。誠然靳一夢這話確實過於謙虛,但破/壞永遠都比建設更加容易。他們可以輕易就摧毀一座城市,但想要將一座城市真正建設起來,沒有個十幾年幾十年卻是不行的。別的姑且不論,哪怕他們叫來自然系的半神級別靈能者,以超越自然的偉力改變地形地貌,又令建築在數日內拔地而起,再使得氣候宜人、風調雨順……那也不過是建起了一大片漂亮房子罷了。

  “等中/國成世界老大,這些事兒就都自己解決了,所以讓他們自己慢慢來吧!我來的又不多,頂多也就掏錢捐幾個希望小學,就這還得讓少秋幫忙處理。而且,我對他們有信心。”靳一夢說到這裡也笑了。他舉起自己的茶杯,一口喝乾:“現在才2011年。等到了2070年,我的中/國,肯定會變得像你的中/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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