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105 章 番外·日常二


 二月,春色入山河。

 是萬物復甦的時節,也是謝家籌備多時的吉時。

 雖說世庶通婚依然不被世人認可,但謝三郎向來是一個任性肆為的人,由此他做任何事反倒容易被人稱讚。

 譬如行事不拘小節,譬如性情中人隨心而為,又譬如無關利益只求真心人云雲。

 作為高門世族,謝家能夠鬆口答應讓謝三郎迎娶羅家女,背後經過多少波折暫不說,但對於這次大婚,謝家各方面的用心程度足見對於新婦已經沒有心存芥蒂。

 日沉西山,餘暉映著層層疊疊的灰瓦,落下了一層耀眼的金粉。

 賓客們陸續下了犢車,入眼雖不見奢華鋪張,但處處都是讓人舒心的安排。

 巷子口有身著整齊鮮豔服飾的婢女、奴僕引導,打扮得喜慶而得體的喜婆八面玲瓏地對來賓上下誇讚,把人都哄得高高興興地才往巷子裡走。

 巷子兩旁的簷下掛上兩排紅燈籠,芳草香樹點綴在白牆前,柔和的光線靜靜照著青石路,婢女們捧著銅匜香露,供來人洗塵,更有清茶美酒等著給他們潤嗓。

 還未走進謝府大門,就先聽見悠揚空靈的編鐘聲響起,讓人不由駐紮聆聽。

 要知編鐘這樣的禮之重器,非是王侯將相、百年世族不得。重要的祭祀以及重要的場合才會拿出來演奏,卻為這次大婚而奏響。

 在古樸恢宏的編鐘聲中隱約還聽見伶人的歌聲在唱: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1

 春日,既是萬物復甦又是生命繁衍的時節,以歌聲頌揚春神以求護佑新婚夫婦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開闊的主庭院,兩排三層佈局的銅製編鐘分列兩旁,前面坐著拿有各種樂器的樂工,中間擺著滿滿當當的漆木幾l案,幾l案上邊已經擺放有南方水運而來的新鮮時令果子、南疆的胡桃、會嵇的香榧等堅果,皆整齊地放在八格琉璃果盤裡,另外還放置精緻的插花造景裝點,讓人賞心悅目。

 在樂聲、歌聲當中,負責招待賓客的謝家人穿梭其中,與眾人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但在這和睦之下,依然有看不過眼的客人,三五成群議論起新婦的出身。

 這些正統的士族觀念根深蒂固,謝三郎此舉是世駭物聽,不容於世的,他們妒忌謝家在北伐一事上獲得功勞與聲望,所以只能在這上面找到一些補償。

 謝九郎正好在旁邊經


過,立刻為嫂嫂抱不平,朗聲道:“兄長的新婦雖非高門世族,卻高尚堅韌,在一些世族都拋棄防線南逃之際,依然選擇奔走在戰火之中,為前線的將士們保證供給,與北胡一戰,她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出身又如何?難道生在蘭庭必會是芳草,生在荒野就只能是雜草?我看就未必!”

 謝九郎聲音溫柔,從來不會急言令。但是他的話發自肺腑,振聾發聵,讓無數人聽到都不免內心一震,不敢與這小郎對視

 。

 半晌,終有人提到:“既然九郎如此敬佩羅娘子,何不效仿令兄,娶一個堅韌高尚但出身平凡的娘子,卻與那高門出身的王家娘子走得頗近,還不是與我等一樣,是個庸俗之輩?”

 若非看重門第,這謝九郎何必要娶個王姓女?

 謝九郎啞然。

 他喜歡王十六娘,並不是看重了她的出身,而是因為她善良純真,與他趣味相投。兩人共同經歷了磨鍊,患難與共,才走到了一起。

 “喜歡,乃是發自於心,不關乎身份高低貴賤,倘若按你們的道理,我兒因為敬佩兄長的新婦,而忽略本心去效仿之,豈不是本末倒置,過於功利?”一身新衣,容光煥發的蕭夫人帶著僕婦婢女走出來,又笑吟吟道:“吾兒生來隨性,娶婦當娶心上人。”

 蕭夫人向來說話直白,猶如鋒刃,刀刀見血,不過今天她還是沒有把話說絕,最後找補了句客套話,“讓諸位見笑了。”

 蕭夫人客氣,賓客們再不敢多說什麼,紛紛起身致歉,“蕭夫人言重了,我等也是為謝三郎惋惜,以三郎的出身才學,當配得上世間最好的女郎。”

 蕭夫人但笑不語。

 謝九郎跨前一步正要再開口解釋。

 忽而有唱禮的聲音從隔壁的院子隱隱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樂聲停止,加上打開了兩邊的耳院,這才讓人聽見了這些聲音。

 為新婚夫婦送上賀禮也是大晉的習俗。

 只聽那邊唱報著:

 泉縣蒲君賀羅夫人新婚,送上黃玉靈芝式如意一對。

 始興郡曹君賀羅夫人新婚,送上提花緞十匹,綢緞百匹。

 吉昌越公賀羅夫人新婚,送上女兒紅十壇、蟹形紅寶石金扣一對、小金紫檀木八寶妝盒……

 安城陶公賀羅夫人新婚,送上古琵琶譜十二卷。

 雍陽石家賀羅夫人新婚,送上玉璧一雙、金掐寶蝶贊一對。

 盛武公齊君賀羅夫人新婚,送上金百兩。

 ……


 雖然這些賀禮並不是樣樣珍貴稀奇,但或有名聲,或籍籍無名。

 這些人四方來賀,皆為羅紈之。

 世家中人掏空心思、標新立異,有人赤身夜奔或狂豪飲酒,有人鑽研詩歌書法或勤練技藝,但終其一生也不見得人人都能得到想要的舉世聞名,卻讓一個小小的女郎獲得了。

 怎能不使人汗顏。

 至此,再無人敢議論羅紈之的出身,堪不堪配謝三郎。

 沒等他們的窘迫消失,忽而又有宮侍魚貫而入,他們捧著大量蓋在紅綢之下的匣子,大小高矮不一。

 賓客多是出身世族,見到皇帝都未必動容,此刻更沒有人起身相迎,只是流轉的目光裡滿是好奇。

 皇帝被遷至西宮,失了大權,小太子還是個只會啼哭的嬰孩,現在能夠理事的除了攝政大臣之外就是那位太子生母,背靠她兄長几l萬流民軍的齊貴妃了。

 宮中特使滿面春風上前,與謝家眾人見

 禮,“賀喜賀喜,三郎君與羅娘子今日大婚,貴妃娘娘深感欣慰,特命奴婢前來道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