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29 章 夜會

羅紈之本想繼續照顧,畢竟謝三郎的傷因她而起,她多費點心也是應該的。




但興許是她前一日的表現不佳,第二日就被南星和天冬搶去機會。




素心便領她去文淵閣熟悉環境。




文淵閣是謝氏家族所建,因離扶光院近,故而歸謝三郎管理。平日裡族中子弟或者謝公特許的門生故吏若有需要,亦可借閱,按時歸還即可。




這些事情主要由素心三人負責,也方便她們接觸這些還處於微弱的寒門學子。




書閣分為五層,藏書上萬卷。




因為古籍多為竹簡、絹帛,需要定期擦灰、塗防蟲藥,若有字跡模糊、蟲蛀嚴重,還需要謄抄副本,以免失傳。




素心幾人不但有才學,且都寫得一手好字,每人各有一張黑色漆木几案擺在窗旁,午後香霧嫋嫋,抄書飲茶,怡然自得。




羅紈之初來乍到,素心沒有給她安排什麼事情,更何況郎君未發話,誰也不敢真把她當奴婢使喚,就要她隨便拎了根不知道是什麼鳥毛做的彩色撣子,到處掃掃灰,隨便看看。




兩日後,羅紈之得了准許,可以回羅宅一趟。




她身為羅家女,到建康三天居然連自己在家在哪個裡坊都不知,多虧有南星帶路,才不至於迷路。




羅家的新宅子位處秦淮河以北,緊挨達官顯貴們居住的“貴裡”,比起它的好地段,一百萬錢也能算是物美價廉。




羅紈之突然回來,羅家主不在,是羅大郎和羅二郎過來見的她。




今非昔比,羅紈之如今算是謝家的人,不但能夠歸家“省親”還帶有隨從,讓人不敢怠慢。




羅常青觀察了下尾隨在後的南星,見對方年紀不大,但行止大方。




謝家連個奴僕都這樣氣度不凡,真讓人不得不服氣。




羅大郎小聲問:“九娘,謝三郎難道真的對你沒有半分情意嗎?”




羅紈之苦笑,“大兄不是沒有見到謝三郎的排場,九娘何德何能?”




羅大郎深知門第之見不是能夠輕易抹去,可是九娘生得美啊,若非劉太守還一分良心,拘著他那個混賬兒子不戕害良家女,在戈陽哪有她的太平日子。




他那日可是留意了,除了皇帝,就連常康王都看直了眼。




“阿父不在府?”羅紈之隨口關心。




月娘長途跋涉而來,身子一定受不住,她原本還打算當著羅家主面提一提,請個坐堂醫給月娘調理身子,可他居然外出了。




“九娘還不知,叔父已經去上職了。”羅二郎嘆氣。




羅紈之好奇地望著兩位兄長。




她在謝家消息閉塞,不知道這些事。




羅大郎又瞅了眼南星,若非是謝家來的,他真想斥責對方沒有眼力見,不知道避避嫌。




南星假裝沒領會,眼睛睜得更大了。




他倒是想看看這羅家人究竟是怎麼待這個女郎的,回頭好告訴郎君。




“九娘你可知




道那起部曹是做什麼的?那是掌城中土木、匠役的,是個苦差,難怪別的世家沒人願意……”羅大郎有些不滿。




羅二郎對他使眼神,搖搖頭,不能再抱怨,再抱怨下去豈不是對陛下安排不滿,是為不敬。




羅大郎憤憤閉住嘴,正好瞧見後邊的南星非但不避嫌還饒有趣味在旁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叔父為這事頭疼呢,錢少事多,捉襟見肘,他急得上火。”羅二郎三言兩語道出這幾天羅家主的不易。




但羅紈之不同情他。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羅家主只看見一步飛天,沒有想過從未做過官的自己能不能勝任。




羅大郎看羅紈之表情平靜,並不上道,著急道:“九娘,你在謝三郎面前能說上幾句話,能不能派個人指點一下阿父。”




羅紈之烏潤的瑩眸睨來。




羅大郎平日不待見她,今日會耐著性子坐下來跟她說這許久話原來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可他莫不是忘記了,父親為了尚書郎的官職,已經把她“賤賣”為奴。




從小到大父親都未將她真正視為骨肉疼愛,她若有用就會多看幾眼,她若無用就棄如敝帚。




羅大郎被她看得臉上一紅,也是惱,他壓低聲音道:“你雖身在謝家,可只要未嫁就還是羅家女,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阿父做官不順,你我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別忘了,還有月娘。”他最後咬牙加上最值錢的砝碼。




羅紈之眸光微暗,又看向羅二郎。




這個家裡唯有月娘、映柳和二郎值得她顧忌幾分。




羅二郎眼神黯淡,難以啟齒道:“……九娘,我知道你在謝家亦不容易,但眼下叔父在督建修繕外郭籬,要求實在苛刻,我們人生地不熟,很難按期完成。”




羅家主辦事不力,也會影響他們這些年輕的羅家子弟在中正評議裡面的品評。




羅家主焦頭爛額,他們也不能倖免,成日憂心忡忡。




羅紈之沉默片刻,終於鬆了口:“我會找機會問問謝三郎,不過頂不頂用不能保證。”




“那肯定管用!”羅大郎眉開眼笑,“謝家的話在建康最是管用,只要你說動三郎給幾句好話,阿父的事情就好辦啦!”




身後南星忍不住“嗤”聲,雖然很快就收住,但還是令羅大郎漲紅了臉。




談妥這件事,羅大郎馬上借有事遁走,羅二郎把她一路送到月娘的院子,讓她們母女倆可以說說話。




“祖母水土不服,晌午多乏,你可晚些再過去,多陪陪月娘。叔父回來後,我會轉告他,請個坐堂醫來。”




“多謝二兄。”羅紈之笑著應了,獨自跨進兩側掛有兩隻圓肚燈籠的小院,畢竟是羅家女眷所在,南星留在外頭等她。




長滿荒雜野草的小院裡,映柳挽著的袖子還在收拾,抬頭擦汗的間隙看見院門多了抹窈窕身影,喜出望外:“女郎?!女郎回來了!”




羅紈之迎上去,映柳用力在




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才興奮地握住她,上下打量:“女郎您可還好?謝家沒人為難您吧?”




提起謝家,映柳聲音哽咽。




羅紈之受到委屈,她比誰都難過。




“沒有,我很好。”羅紈之柔聲安慰她。




映柳重重點頭,肯定道:“女郎是福澤深厚之人,在哪裡都會過得好好的。”




她的女郎是天底下最堅韌的女郎,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這一點映柳深信不疑。




“阿紈。”




月娘的聲音傳來,兩人同時抬起頭。




但是視野裡不止有窗邊的月娘,還有旁邊屋子裡伸出來的兩個腦袋,是羅家主另一個妾室鶯娘和七娘子。




買下這個宅子已經讓羅家主傷筋動骨,所以宅子小,院子少,每個人都緊巴巴縮在合用的小院裡感嘆寸土寸金的建康不易定居。




“……月娘和鶯娘就給安排到一塊。”映柳眉頭擰成了麻花,氣鼓鼓道:“大娘子又不是不知道,鶯娘和我們娘子不對付,這不是平白要惹是非。”




羅紈之聽著,面色如常直接迎著月娘的方向,進了她的屋。




月娘打量她一番,“謝家到底是門閥大族,斷不會無緣故為難你,你在那兒反倒是好的。”




羅紈之知道月娘說得對,她聽完羅大郎的那些話,越發覺得和羅家綁在一塊是件危險的事,一朝船翻,她們都要跟著受難……




她得抓緊時間為自己和月娘脫離羅府、找到退路謀劃,如何威脅或者利誘羅家主另說,首先她們還需要很多錢。




購買宅子要錢、請人護衛也要錢,恨她們不能餐風飲露,只能在這紅塵裡打滾,受俗物之困。




所以這次回來,她還打定主意要把祖母許她的鋪子拿到手……




“正好,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月娘示意映柳去關上門。




鶯娘和七娘子住得近,很容易就把她們的談話聽了去。




羅紈之還沒開口,月娘反而先說起事。




“我才到建康就有故友舊人拜訪,是當年與我齊名的雪娘,她現在是嚴舟的寵妾,開了一間歌舞藝坊叫千金樓,她想請我出山,為樓裡的娘子們授藝指點。”




月娘看著她,低聲道:“放心,我不會再登臺。”




曾經她琵琶舞藝雙絕,一曲名動四方的《琵琶飛天女》讓她博得滿堂彩,十數年過去了,她拿不起琵琶也跳不了舞。




羅紈之心口微酸,月娘之所以特意問她的意思,是怕她聽了不喜,覺得丟人。




“阿孃心裡是想去的對嗎?”羅紈之坐到她身邊,“我這次來本來也是想著,靠父親不成,還是要另尋出路,阿孃若有舊友相助,我們也能輕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