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千燈 作品

第 36 章 036





而這個衣櫃就在床邊,只放一些床被和即將要穿的衣服,空間並不算大。




但或許正是如此,傅斯岸才多看了它一眼。




男人走過去,雙手拉開了衣櫃大門。




滿掛的衣物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




但在長衣區的最下方,卻露出了一截瘦白的腳踝。




傅斯岸沒猜錯。




舒白秋真的在裡面。




少年不知在何時醒來,獨自翻下了床,光裸著腳,踩著地毯。




藏進了不算寬敞的密閉衣櫃中。




“小秋?”




傅斯岸低聲叫他,抬手分開了懸垂的衣物。




衣物後面,櫃子的內壁角落裡,果然蜷縮著一個單薄白皙的少年。




舒白秋環著雙腿,下頜埋在膝蓋後面,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聽到聲音,他才遲緩地睜開了雙眼,眼廓還有些高熱留下的微紅。




“先生……?”




“是我。”




傅斯岸沉聲。




少年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什麼。




但他氣力並不充沛,剛剛獨自下床藏躲進衣櫃中,好像就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




沒等說什麼,舒白秋的眼簾就垂了下來,




恍惚地,他又昏睡了過去。




傅斯岸也沒再叫他。




簡單確認了一




下少年身上並沒有受傷,傅斯岸才伸手,將人從衣櫃中抱了出來。




才一晚上,少年卻彷彿又清減得厲害,似乎並不比一件風衣的份量更重。




門外,換過班的隨行助理也趕了過來,見狀,不由有些意外。




也忍不住露出了和門口那兩位醫生同樣的怔愣表情。




傅斯岸沒抬頭,他把昏睡的舒白秋平穩地放回了床上,才示意醫生前去檢查。




隨後,傅斯岸走出側臥,對助理道:“把衣櫃中帶五金裝飾的衣物全部拿走,衣架換成硅膠款。”




“衣服還是裝滿一些,不要空。”




“長衣區下方鋪一層軟墊,角落墊一圈軟綿。全部用特殊標記過的不易過敏材質。”




助理忙應聲:“好的Boss。”




傅斯岸又道:“動靜小一點。”




助理聲音壓得更低,小小聲應:“是。”




等醫生仔細確認過,舒白秋身上並沒有什麼傷,傅斯岸才離開側臥,回去了書房。




他繼續了剛才被中斷的視頻會議。




等到會議結束之後,傅斯岸還收到了一份新的資料。




這份資料並不是基於清早傅斯岸吩咐過的事,不過其響應速度也已經足有高效。




它正是對傅斯岸昨天新下達的指令的回應。




正與舒白秋的父母過世一事相關。




昨天,那個彝族中年人當面對舒白秋喊出“明天是你爸媽的祭日”之後,傅斯岸就差人去查了這件事。




有了更為明確的日期,調查也更快有了進展。




當年那場意外事故,終於將將被撥開了迷霧。




傅斯岸翻開資料,裡面收集的,正是三年前的那場事故。




三年前的冬天,舒家三口外出,意外遭遇山體滑坡。




在山路上行駛的汽車直接被滾石砸中,隨後就被泥流吞沒。




事故報告顯示,當年汽車有過急剎車和急轉彎的痕跡。




主駕駛上的人生生將自己送到了危險之下,護住了副駕駛上的妻子,和後排的孩子。




但在三天之後,救援隊終於將車輛清出時,汽車的前排早已被落石砸變形。




前座的舒沐之夫婦兩人,都已經去世多時了。




厚厚的淤泥阻攔了生命探測儀的信號,連救援隊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活著,他們抱著渺茫的希望繼續清淤,最終在汽車後排,那個幸運形成的三角空間裡。




救出了這家唯一倖存的小孩。




被掩埋了整整三天之後。




舒白秋還活著。




傅斯岸看到這裡,身形忽然一頓。




在撲面湧來的源於劫後餘生的慶幸中,傅斯岸卻又敏銳地驚覺到了另一種不安的可能。




……長時間掩埋?




恰在此時,男人腕間的手錶響起一聲震動。




——側臥中,再度發來了手環佩戴者的跌倒提醒。




傅斯岸推開資料,




徑直起身,滾輪皮椅不由輕撞在光潔的牆壁上。




兩個小時前,舒白秋躲進了衣櫃中。




傅斯岸清楚,這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他並沒有多作阻攔,只讓助理將衣櫃佈置得更為柔軟安全。




但在此刻,得知舒白秋曾在汽車中被掩埋三天之後,傅斯岸卻瞬間心驚於自己剛剛的舉動。




或許那是個致命的錯誤,他根本不該讓舒白秋藏去櫃子裡。




——如果舒白秋有創傷後的幽閉恐懼怎麼辦?




剛剛再度響起的跌落提醒,更是說明了少年似乎又下了床,想要藏去衣櫃中。




有些幽閉恐懼,是病患個體自身未能預先察覺的。




直到誘發之後,才會真正產生後果。




傅斯岸幾步來到側臥,床上果然沒有了少年的身影。




來不及多想,傅斯岸直接拉開了衣櫃大門。




此時天色已晚,夜幕降臨,側臥內沒有開燈,光線已經比兩個小時之前深暗了許多。




也似乎比之前更為懾人。




傅斯岸頸側青筋微跳,他正要開口,卻聽見了一聲低弱的嗓音。




“媽媽……是你嗎?”




傅斯岸動作微頓,沒再出聲。




舒白秋的聲音清軟含糊,似乎仍舊有些不太清醒。




但他還能說話,沒有驚厥或異常顫聲,傅斯岸就沒有立刻驚擾他。




傅斯岸掃過衣櫃內,這次少年連腳踝都沒有顯露出來,只有因為過分皙白而淺淺露現出的一點足尖。




舒白秋藏得更深。




好像整個人都貼著衣櫃,變成了一張薄薄的紙片。




在密閉的、狹窄的黑暗角落裡,少年聲音不甚清明,悶而輕緩地傳出來。




“不擔心,媽媽,我聽你的話……”




“我還活著……。”




聽清這句話的同時,傅斯岸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媽媽,我還活著。




傅斯岸的耳膜彷彿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似有無邊回聲,震得人心口發麻。




他驀地響起,之前,在將舒白秋帶去醫院體檢時,少年曾誤以為自己要被解剖。




那時,舒白秋對著護士求救,說。




“請不要解剖我,我想要活下去。”




數個小時的體檢之後,因為少年的身體狀況太差,惹得醫生都曾忍不住感慨。




說小孩幼時被養得很好,可近三年遭遇的顛簸這麼多,都不知道是怎麼撐下來的。




那時深藏的疑惑,在此刻,終於有了最終的解答——




舒白秋還活著,是因為要聽媽媽的話。




在那場毀滅了舒白秋整個世界的滑坡泥流中,他被父母竭力護住,在泥流下撐過了整整三天。




舒白秋親眼目睹了父母的離世,或許還聽到了媽媽氣若游絲的最後一聲叮囑。




所以舒白秋的求救,和那長達三年的噩夢捱受,或許並不是他本能的求生欲使然,並不是他旺盛的生命渴求。




只是因為,他要聽媽媽的話。




“寶寶,你要好好活下去……”




舒白秋做到了。




他那麼乖……那麼厲害地做到了。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溫暖的側臥裡,室內一片闃靜,黯然無光。




只有少年夢囈似的喃語。




那清軟的聲音並不帶丁點哭腔潮意。




卻如連綿的雨,長而密地恆久洇溼了人的心壟。




“媽媽……活著好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