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197

 這根本不是大唐治理內政就能改變的局面。

 “反倒是如今,剛有東西戰事相繼取勝,我大唐便有此等魄力封禪於泰山,是在昭告四方各國,如今中原鼎盛,天子有威服諸國之念,不憚先後派遣出的兵力損耗、糧草虧損,也有此等寬宏胸懷,誠邀各方使臣覲見於泰山,令其得見中原地大物博,氣勢昭昭,讓其有投鼠忌器的想法,給我們爭取到更久的邊地穩定。”

 “劉相若是覺得我說的不對的話,”李清月將手一伸,“您大可親自往西域走一趟,看看這些蠻夷的想法。”

 劉祥道:“……”

 威脅,這話就是個威脅!

 他去邊地幹什麼,是要與那來濟、楊德裔一般,喪命於突厥、回紇人之手,在死去數月之後,才能將頭顱安葬於長安嗎?

 好在有孫處約在此時為他解了個圍:“那麼六月之後或許會有的天災,與天子封禪泰山期間的人力物力支出,公主覺得,又當如何呢?”

 上首的天子也在揉了揉額角

 後,出聲說道:“安定,劉相年高德劭,乃是長輩,說話客氣一點。”

 可若讓更熟悉李治的武媚娘和李清月說的話,李治這話顯然不是在指責女兒,而是讓她稍微收斂著點,別讓劉祥道好好一個宰相被從此地抬出去,到時候的場面大概不太好看。

 李清月便當即轉向了孫處約的方向,回問道:“敢問孫相,若我阿耶並無德不配位,封禪與否會影響到天時變化嗎?”

 “或者換個說法吧,倘若河北河南道今年本就有伏旱發生,會因為我阿耶擺駕泰山而加重嗎?”

 “這……”這話,孫處約實在不太敢回答。

 天人感應之說乃是方今主流,但太宗年間尚有蝗災水災旱災橫行,給中原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總讓人對其有些質疑。

 何況,隋唐統一之前的數百年戰亂,出現了多少自負天命的帝王,讓人對於君權神授之說,或多或少降低了幾分盲目的信賴。

 若是讓孫處約說的話,天子的言行舉止與天象變化並沒有多大的關聯,該是如何還是如何。

 但對於民間來說,自然還是這個道理盛行為好。

 所以安定公主的這一問,他是不能按照“事實”回答的。

 他答道:“陛下乃是聖明君主,若封禪於泰山,必能令天災減免,甚至風調雨順。”

 就算沒有,也不會比原本該有的情況更壞了。

 所以朝廷官員原本就應該因太史局的判斷做好年中救災的準備,並不是因天子封禪才有了額外的人力支出,導致百姓蒙受更多的災難。

 李清月笑道:“這就好。我還以為,你是覺得我阿耶此舉會招來上天譴責呢。”

 孫處約頭疼得很,只覺面前這位年少有為的安定公主真是什麼都敢說!

 “臣並無此意!”

 “行吧,那我說說你的後一問。”李清月揹著手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說道。

 “按照太史局的評估,以關中氣象,上半年冬小麥豐收無虞,而關東也在積攢數年後各地糧倉充盈,往來兩京的道路更已自顯慶一年確立洛陽為東都開始便暢通平順,那麼所需考慮的,只是從洛陽往泰山這一段的道路鋪設罷了。半年的籌備時間,還不夠嗎?”

 “再說,天子自長安啟程東巡,沿途官員自接到消息之後必定不敢陽奉陰違,除卻架橋鋪路之外,在督造水利、勸導農桑上誰敢敷衍?若是下半年真有災情,還能因此得到最快的上奏與處理。”

 “此等情形之下,你還問及封禪出行所用的人力物力支出,到底是在懷疑我阿耶的帝王權威,還是在懷疑我大唐治下官員辦事不力!”

 “若是後者的話,我看倒是能自沿途查出一批不幹正事的蠹蟲!”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讓孫處約不由後背一涼。

 想想安定公主在先前開頭便已說出的那番話,提到他此前建議更換官員衣服顏色的“確立規矩”言論,他更覺得對方此刻注視著他的目光裡,分明還有幾分審訊的意思。

 像他這樣已做到宰相高位的人,不在乎如何讓官員各自高效辦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為天子排憂解難,反而在乎官員的衣著顏色因為染料技術的緣故,會否導致低位官員的僭越,恐怕正是讓陛下無法封禪的罪魁禍首!

 這“不幹正事的蠹蟲”,說的到底是沿途官員,還是提出建議的他本人呢?

 他小心地抬頭朝著上首打量,希望能自陛下的面色中看出他此刻的態度,卻並未能看到陛下對他是如何想的,只見到他朝著這個女兒看去的時候,目光中全然一片滿意之色。

 李治不僅滿意於她的挺身而出,站在了他想達成的目標這一頭,也滿意於她既在有理有據地駁斥,又未嘗沒有借用她的年齡優勢,將一些不適合由他和皇后說出的話,直接宣告在了此地。

 是啊,在這封禪一事上,為何要束手束腳、瞻前顧後!

 那些周邊小國,不會因為他將封禪的精力用在理政上,便放棄在邊地稱霸的野心,反而會因為大唐彷彿乘勝追擊的邀約而偃旗息鼓。

 中原腹地也不會因為他不去封禪,就逃過自然規律的變化,反而會因天子東巡,而讓官員更為小心謹慎地面對陛下的考校,減免百姓本該受到的災害。

 更重要的是,他的這次封禪本就有代替父親一併實現夢想的意思,倘若真如阿菟所說,被這些官員以“天時可能有變”這樣的理由給攔截下來,到時候這個明年復明年,他真的等得起嗎?

 他的身體根本不支持他等上兩年、五年甚至是十年!

 這些本該由更加年輕的太子理解他的訴求說出來的話,倒是被他這個促成戰事得勝的女兒說了出來,讓他只覺心中的情緒隨著劉祥道、孫處約等人的後退,終於被盡數紓解了出來。

 以至於他並未看到,就在他以對安定公主的無聲支持表明立場的時候,同在此地的皇后對著許敬宗做出了一個示意。

 向來善於揣摩上位者心意的許敬宗當即做出了一個舉動。

 他走到李治的身邊,低聲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李治的指尖微微一動,面上閃過了一抹微不可見的喜色,又在朝著下方眾人看去的時候,變成了一種不容置喙的堅決,“行了,既然劉相與孫相都打算收回反對的話,這封禪之事便先定在六月起行了。”

 他擺了擺手,“散了吧。”

 這份內朝議事的結果已是讓他大為滿意,或許唯獨不太舒坦的,便是太子在議事之間的表現了。

 自轉過麟德新年後,他的目力雖然還是模糊,但也比此前好了不少,起碼能讓他大略看出太子在今日議會上的傾向。

 也不知道該當說,太子是對百姓仁善,覺得封禪會給民生造成負擔,還是該說,他太容易被朝臣直接牽著鼻子走,劉祥道等人的反對想法提出,就將他給帶跑偏了。

 更重要的是,他對父母的想法還是看得不夠清楚啊……

 李治剛想到這裡,思量著該當如何教導太子,就見方才還在這裡駁斥眾臣大顯身手的女兒站到了他的面

 前。

 他的面色頓時柔和了下來,“怎麼了?”

 “我來向您主動請纓!”李清月答道。

 “請纓?”李治奇道,“現在又沒有需要你作戰的地方,你請什麼纓?”

 李清月昂著腦袋作答,“請纓又不只是用在作戰上。”

 她又往前蹭了一步,堅定開口:“阿耶,你看我今日幫您幹了件大事,那您這封禪途中的行軍開路重任——就交給我如何?”

 之前在她獲知封禪計劃的時候,阿孃只是說,阿耶有意讓她以十六衛大將軍之一的身份參與進儀仗護持之中。

 這本也算是一份殊榮了。

 可在李賢無功便有大將軍之名,李旭輪受封單于大都護後,李清月很確定,她若只是如此的話,絕不足以憑藉著助力封禪揚名,只有可能變成這出大事中的其中一個名字!

 她不能僅僅滿足於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