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184 章 184(含加更)

 在那一雙雙朝著他看來的眼睛裡,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事實——

 在他做出第一個選擇的時候最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被誆騙出的信任一旦崩塌,造成的反噬會比之事實本身嚴重數倍。

 對於這些腹中空空,頭腦也空空的羌人來說,更是如此!

 他厲聲喝道:“你們現在才來向我要個解釋有什麼用!諸位已是隨我進攻吐谷渾之人,對於千里馳援的唐軍來說,你等便是發起叛逆的亂臣賊子。難道你們真以為他們能對你們網開一面不成!”

 祿東贊調撥馬頭,以最快的速度權衡出了自己的逃生之路,面上卻猶有冷靜從容的神色,直接對著那衝到最前的芒邦氏酋長喝道:“或者你們也可以看看,來取我祿東讚的人頭,到底能不能給你們贏來一個將功折罪的結局。”

 “東女國已然倒戈大唐的時候,她們才是頭號的功臣。之前她們可以劫掠你們,現在——她們可以讓大唐除掉你們。”

 這話……讓芒邦氏酋長頓時被鎮在了原地。

 祿東讚的話或許是他在危機之中的詭辯,卻也未必沒有道理。

 他們和東女國勢必不會是和睦共處的關係,而是此消彼長。

 要這麼說的話……

 在他猶豫之時,祿東贊已最後朝著前方的山崗看了一眼。

 哪怕明知道越過前頭的那一片山嶺,就是吐谷渾的腹心之地,也再無這樣的山勢阻擋,可以一直抵達青海湖畔,到吐谷渾放牧龍種之地,祿東贊也絕不敢再放任自己的侵略慾望佔據上風。

 前方的路要上山尚且艱難,更何況是翻越過去,在這前後夾擊中,對他來說唯獨可行的退路還在後方。

 那些先一步抵達的白蘭羌,讓他麾下的士卒與那些助戰的羌人劃開了界線,卻又何嘗不是讓他得以有喘息的機會判斷出,前來進攻的唐軍與他手底下的吐蕃士卒人數不過在伯仲之間。

 在這等平地作戰之中,他還有得打!

 這是他最

 後的出路。()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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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旗隨著這聲號令當即變向,又有號角在吐蕃的軍隊之中響起。

 在那些深覺自己遭到欺騙的羌人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因為祿東贊決斷之快,吐蕃的核心兵馬已是轉頭朝著薛仁貴所統唐軍而來。

 那些被拋在後方的羌人隊伍要如何猶豫,祿東贊管不著,反正他們恰好能在此時成為他攔截吐谷渾方向兵馬的一道人潮。

 而他要做的,也不是與唐軍正面交戰。

 此前試圖越過西傾山防線的不力,和年齡漸長帶來的身體衰弱,都沒讓祿東贊在此時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

 兩方行將交手的前一刻,這些訓練有素的吐蕃士卒就接到了新的一條指令——

 自唐軍的右翼,突圍!

 祿東贊不敢去賭,在他沿著原路回返的時候,那頭的隘口有沒有新的一路兵馬攔截,那就寧可去走一條新路,就算其中依然危險,也更有可能有求生之法。

 自右邊突圍所去的方向,能抵達積石山以東黃河繼續繞行所形成的河谷,繼續向北延伸,越過烏海,便是他吐蕃的地方了。

 在他麾下尚有一萬上下的吐蕃士卒,憑藉著這些人的庇護,應當足夠他逃出生天。

 其他人可以被唐軍這一步步的明謀暗算給留在此地,他祿東贊乃是噶爾家族的領頭人,吐蕃的大相,絕不能!

 “攔住他!”

 這話幾乎在同時出自了薛仁貴、裴行儉與弘化公主的口中。

 從西傾山嶺之上的高處望去,祿東贊與其麾下吐蕃兵馬的動作尤為明顯。

 哪怕處在敵對的雙方,弘化公主也不得不為祿東贊斷尾求生之快而贊他一聲。

 在白蘭羌殘部被薛仁貴驅趕而來的須臾之間,祿東贊斷尾捨棄的,何止是那些隨時會對他反噬的羌人,還有他自己的部下。

 那些已然疲憊不堪的吐蕃士卒撞上整軍列陣的唐軍之時,吐蕃精銳已有另外的軍令調度,跟上了祿東贊直撲平原豁口方向而去的腳步,根本不曾顧及另外眾人的生死。

 偏偏吐蕃對於懦夫的懲罰已形成了刻印在他們骨子裡的記憶,讓他們在面對此等長官背叛的第一時間,選擇的不是就此潰散,而是拿出了剩下的勇武,朝著大唐的將士兇猛襲來,給祿東贊爭取出一條生路。

 薛仁貴彎弓搭箭在弦,三箭連發,卻因射中的不過是吐蕃的先遣兵卒,並未能夠讓他們有任何後退的想法。

 反倒是在這側翼騎兵的交手之間,吐蕃精銳的臂展與蠻力發揮出了異常可怕的衝擊力。

 當他們不圖求勝,只圖求生的時候,這種衝撞間的殺傷力還要更加驚人得多。

 衝下山來的吐谷渾兵馬匆匆對上了那些不知該當

投降還是該當作戰的羌人,倒是東女國的士卒在斂臂王女的帶領下,直擊吐蕃兵馬的後方。

 薛仁貴則身先士卒,率領著一隊精兵直入吐蕃軍中,悍然斬殺了一位地位不低的將軍。

 然而也便

 () 是在這出各方混戰的交手中,祿東贊逃了。

 他帶著兩千多人成功自西傾山夾道,逃入了黃河河谷,而後轉道北上而去。

 唯獨帶給他的一處傷勢,是薛仁貴橫空射來的一箭,紮在了他的後肩。好在被他身著的甲冑緩衝了一陣,在他快速掰斷了箭柄後,只有一點隱隱作痛,讓他在騎乘的顛簸中不由皺眉。

 可無論如何,他還是成功脫離了此處戰場。

 激烈的長風自他的耳邊吹過,將氣血上湧的熱力給壓制下去,也帶來了他親衛說出的話:“大相,我們眼下該當如何?()”

 我們……?()_[”

 祿東贊很清楚,這些均是由他選拔,由噶爾家族栽培的吐蕃精銳,絕不會因為這等從三萬到兩千的驚人折損便對祿東贊棄之不顧。

 他們對於西傾山境內的折損,恐怕還有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但接下來的逃命之路便和他們休慼相關了,也讓祿東贊深知,自己不能再做錯決定。

 這些吐蕃精銳固然都有死士一般的忠誠,可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恐懼,誰知道在傷亡過半的情況下他們會不會也有倒戈的風險。

 對他來說最近的一條路,確實是順著這河谷繼續往前奔行。但他不會忘記,在彼時那名戰場傷員的口中,他的兩萬吐蕃援兵,就是在積石山另一側的河谷中遭到了伏擊,導致的全軍覆沒,誰知道在今日會不會來上一出同樣的情況。

 何況,吐谷渾與唐軍也應該能猜到他的這個逃命選擇。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順著對方的想法去做。

 在快馬飛馳之間,他斬釘截鐵地答道:“自前方山口,我等翻山,進吐谷渾境內。”

 弘化公主這位吐谷渾王太后膽敢將重兵壓境南線邊陲,以這等昭然的姿態必欲為慕容諾曷缽報仇,奪取他祿東讚的性命,也就必須要承擔起這個北路空虛的後果。

 他的兒子欽陵贊卓此時應當已經從安西都護回返,統轄起了吐蕃北部的兵馬,只要他能前去與對方會合,便必然能直接從北面給吐谷渾以致命一擊。

 而在會合之前,憑藉著他身邊的兩千多兵馬,至多損失上三四百人,便足以讓他從吐谷渾北部穿境而過。

 這遠比在河谷之中行動要安全得多。

 就算後方的追兵來得及反應過來他的這個選擇,要想追上他的腳步也沒那麼容易。

 事實上祿東讚的猜測也一點都沒錯。

 當這一支吐蕃強兵以這等只逃亡不陷戰、只防守不進攻的方式穿過吐谷渾境內的時候,確實無人能對他造成致命的打擊。

 祿東贊都有些想笑了。

 慕容忠果然連他的父親都比不上,更不用說是他那個親自到南線督戰的母親。

 明明在他手中用於轉圜調度的吐谷渾兵馬還有兩萬之多,卻愣是被祿東讚的幾次聲東擊西給混淆了視線,以至於讓他有了逃生的機會。

 然而在行將轉道西北,穿出吐谷渾境內的時候,祿東贊卻又遇上了

 () 個大麻煩。

 他看向了前方的關口,在臉上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在他前方出現的那一路人馬,為首的那人哪怕坐在馬背上,都能看出身量尤其之高,在其後方的騎兵兵卒也絕非等閒之輩。

 這不能不讓祿東贊想到了那代替他的援軍駐紮在黃河灣口的唐軍將領!

 可對方為何會在此地?

 要不是此時並非深究此事的時候,祿東贊非要問個究竟。

 但對他而言的當務之急,是儘快從對面約莫三千人的隊伍裡找到進攻的破綻,讓他得以脫身。

 只是在這兩軍對壘之間,自然還是守株待兔的一方更快地來爭奪主動權。

 黑齒常之已率眾策馬提刀而來。

 在薛仁貴領著白蘭羌動身追擊的同時,黑齒常之按照李清月所吩咐的那樣,在留下了千人的戍守隊伍後,就帶著餘下的士卒順著黃河河谷一路北上。

 倘若祿東贊真要順著這條路逃竄,他們兩方還能更早一點碰面,但此刻,在這個吐谷渾的邊界之地,他得到慕容忠報信攔截在前,也為時不晚!

 黑齒常之若論箭術不及薛仁貴,可在這等領兵突進之時,他卻自有一種極具感染力的勇猛,甚至讓他對面的吐蕃騎兵感到了幾分恐懼。

 不怪他們如此。

 自西傾山一敗到逃亡至今,已又過去了四五日的時間。

 雖說他們沿途之間有在吐谷渾境內掠奪補給,但相比於遠途跋涉所需,依然是少了。而每日奔行速度過快,確實是將他們的敵人給甩在了身後,卻也讓他們的戰馬完全處在了超負荷的狀態。

 當祿東讚的多年親衛舉刀扛起黑齒常之的凌空劈斬之時,竟只來得及喊出一句“大相先走”,便已被一陣摧枯拉朽之力迎面而來。

 旋即已是身首分離。

 只能說,他攔住的這須臾,對於祿東贊來說或許已是夠了。

 他早年間也是戎馬起家,或許也是這身處絕境之時,讓他始終不敢鬆懈半步,更不敢被這疲憊給壓倒,讓他得以持刀跟上了開路親衛的腳步,拼著險些喪命的危機殺出了一條血路。

 然而他身邊已沒有了那麼多的親隨,也就讓黑齒常之始終窮追不捨在後。

 這樣頑固而迅猛的追擊攔截,讓本想北上的祿東贊不得不選擇折向西面而行,試試能否在烏海或者柏海處遇上零散的吐蕃駐兵,再將黑齒常之阻攔上一陣,為自己贏得喘息之機。

 然而他的前方出現的,卻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吐蕃兵馬,而是……

 而是一路在收到了哨騎探報後緩緩壓境的——

 李唐兵馬。

 ……

 殘陽如血,連草甸上都是一片日暮之色,將這一支軍隊映照在一輪落日之下。

 迫近的騎兵與步兵行列並不龐大,充其量也就只有三千人上下,甚至可能還要更少一點。

 但當祿東贊往身邊看去時,發覺經過了黑齒常之的這一番圍追堵截,他的隨從只剩了三四百人,還大多已不剩點滴戰意。

 他便不得不承認,這三千人已足夠要命。

 更不用說,在他的後方還有一路虎狼一般的追兵。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該當繼續前行,更是在勒馬之間,聽到了從他所騎乘的馬匹喉嚨裡發出的一聲悲鳴,彷彿是一聲窮途之哭。

 隨著前方軍隊的迫近,那面主旗之上的“李”字,也越發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祿東贊眯了眯眼睛:“李?”

 是李唐皇室的李,還是如同英國公李勣一般被賜予姓氏的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後背的箭傷未曾經過妥善的處理,又或者是缺水的奔逃讓他已有些恍惚,要不然他為何會看到:

 在士卒簇擁之中,主帥將旗之下騎乘於馬上的,竟是個年輕得過分的少年人!

 還是一名女子!

 ……

 與他相對之地,李清月望向了眼前狼狽逃竄的一行人,朝著同行的唐璿伸出了手。

 唐璿會意,將手邊的弓箭遞到了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