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182

 這本是一句長輩的美好寄託,只是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李弘的神情頓時有些古怪。

 什麼叫做他和李清月不要鬧到李治與城陽今日這個地步?

 他不由低聲:“若是我妹妹……她大概能

直接帶兵打進宮來。”

 城陽公主:“……”

 李弘覺得自己嘀咕的聲音還挺小,可這殿中就只有這幾人在,周遭又清靜得很,在場諸人都聽得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這句既真實又荒唐的答

 () 案,讓本還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城陽公主都哽塞了一瞬,恍惚想起,若按照安定公主的戰功和其統御兵卒的能力,好像真能做到李弘所說的情況。

 這話確實不適用於他們兩人。

 算了,後輩的情況就由著他們自己吧,她管不住自己丈夫響應於這出聯合,也管不了其餘更多的事情。

 相比於其他人,她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就因為她這大唐公主的身份,薛瓘謀逆的大罪並沒有波及到她的身上。可對於上官儀等人卻不是這樣。

 謀逆重罪不僅牽連父兄以及家中十四歲以上的男丁,餘下的女眷也要罰沒入宮,自此成為掖庭宮人。

 薛元超的妻子乃是巢王李元吉的女兒,或許不必罰沒入宮,但也要自此幽居於長樂門內。

 而諸如上官庭芝的妻子鄭氏,哪怕其如今還懷有身孕,也即將隨著陛下對各方叛臣的清算被押入掖庭。

 到時候等待著她們的,又會是什麼命運呢?

 不,或許不只是陛下對他們的清算。

 城陽公主的目光有短暫地停留在武皇后手握的硃筆之上。

 她本以為這位皇后,會在確定了陛下病情無虞轉來此地後溫和勸解,為他們兄妹說和,然而對方好像更願意用這樣一個讓她自己冷靜的方式相處,以至於昨夜她聽了一夜的雨聲與硃筆在文書上批覆的聲響,卻也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在李元嘉到訪說和的時候,她面上也不曾有何種意外之色,彷彿這大唐突生的波譎雲詭,也不過如同昨夜驟雨一般,是隨時都會過去的東西。

 城陽公主終於恍惚想起,自己早年間也曾經見過對方的。

 但彼時的她年歲尚小,又因年少喪母而有些內向敏感,與弘化公主以及這位武皇后完全不是一路人。

 她也更不曾料到對方能有這樣手握風雲的一日,甚至在昨夜她坐於此地的時候,竟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但那時候,坐在主座上的人……還是她的阿耶。

 不對,城陽公主心中暗道,她怎麼能覺得武皇后有這等天子氣度!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硃筆擱置在案臺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隨後便是武媚娘抬頭問道:“長公主可要傳膳?等待陛下的回覆期間,總不能還餓著肚子吧。”

 城陽公主悶聲:“……傳膳吧。”

 她若是將自己餓死在宮裡了,那可比薛瓘謀逆還要像個笑話。

 但此刻與皇后對坐的城陽公主無法想到,今日因陛下抱病而從含元殿前散去的朝臣也想不到,皇后這等處變不驚的態度,並不是因為朝堂上的風雨還是先衝著陛下而來,而是她已然做好了迎接下一次挑戰的準備!

 次日的含元殿上,到會的群臣便見天子御座之旁,赫然還有一個座位,只是此座隱於簾幕之後,與天子御座猶有主次之分。

 “這是……?”群臣之中頓時響起了一陣交頭接耳之聲。

 並沒有給他們以太多的時間對此加以

 揣測,事實就已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當天子駕臨大殿的儀仗到來之前,同行的鸞輦之上還有另外一人,更是隨同陛下一步步走上臺前,而後,端坐在了那另外一個座位之上。

 皇后臨朝!

 若非天子已高居上首,恐怕在皇后坐定於此的下一刻,朝臣之中便要有一番沸騰的商議交談。

 饒是如此,能穩定住神情,保持巋然不動的,終究還是少數。

 向來只有天子年幼,太后從旁垂簾聽政,防止皇權旁落,陛下怎麼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讓皇后臨朝!

 李治更是一點都不像是在玩鬧一般,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為皇后的臨朝做出瞭解釋。

 “朕風疾多發,病勢最重之時難當國事,太子尚且年幼,不足以支撐社稷,前日更有廢太子逆黨圖謀不軌,入侵內宮,幸得皇后有識將其抓捕。”

 “亂臣賊子當誅,然今日有上官儀等人同流,試圖僭越君權,明日安知不會有旁人!”

 “朕意已決,以帝后同體,委國事於皇后臨朝聽政。軍國大事,必要之時,可由皇后裁決。”

 “諸卿可有異議?”

 異議?

 在場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哪個敢在此時跳出來,痛斥陛下此舉不合規章禮數,將朝政要務以此等名正言順的方式委任於皇后之手,乃是放任婦人行事的取禍之道。

 誰都看得到,當李治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在他蒼白的面容之上,是一雙清明且冷冽的眼睛,足以見得,這絕非他在昏聵中做出的決定。

 上官儀、薛元超、魏玄同等人的相繼下獄,被陛下親口以謀逆之名斷絕了生路,更是讓眾人不敢

貿然諫言。

 南北禁軍這兩日在長安城中走動頻頻,雖然並未有胡亂抓人的舉動,卻也不免讓敬重上官儀與薛元超才華、時常與他們走動之人感到危機臨門。

 若是他們現在跳出來說話,誰知道會不會被怒火中燒的陛下將他們也給打為叛賊。

 何況,正如陛下所說,陛下自己體弱,太子又還年幼,朝臣裡剛出了叛賊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宗室中又沒有能當大任的“周公”,能被陛下所依靠的,唯獨只有一個皇后而已。

 他們更必須承認,在陛下風疾發作的數年間,皇后在協助處斷政務之中的表現都並未出錯,反而頗有果決辛辣手腕,隨著一次次官員的升降,也早已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朝堂上的局勢做出了調整。

 這些人,不會反對僧侶向天子行禮,也不會反對皇后在此時以一種逾越的方式走上前臺。

 “看來諸位是沒有意見了?”李治不太意外會得到這樣一個無聲的答覆。

 也對,就連他自己也只能接受這樣一個帝后同朝的結果罷了。

 “那麼,便依序啟奏政務吧。”

 ……

 第一位朝臣走出了行列,起身稟奏。

 武媚孃的目光看向了他,也在同時穿過前方的簾幕看向了在場的眾多大臣。

 這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位置。

 哪怕大朝會上她與陛下並肩同立,在此前的獻俘大會上她同陛下同行,也絕難和今日相提並論。

 她此刻的心境,大概也和彼時都不相同。

 武媚娘很確信,自己已走出了任何一位皇后都不曾往前走出的一步。

 只因從今日開始,對於朝野的大唐官員百姓來說,她都將從“皇后殿下”變成“皇后陛下”,以響應這臨朝稱制的地位。

 甚至,這阻擋在她面前的簾幕,還有被去除的可能,以便她將這些朝臣或是驚愕或是沉思的神情都給盡收眼底。

 一如她掀開了冪籬的紗簾,掙脫束縛朝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