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124 章 124(二更)

 李勣恍了恍神,覺得這竟像是與這遼東戰局相互映照了,便沒將這片雪花拂去,而是繼續往下看去。

 一封戰報從頭看到尾,本也不需要多長的時間。

 當李勣重新抬頭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閃過了幾分瞭然。

 他好像知道陛下到底在憂慮何事了。

 只是他總覺得,這種事情和之前長孫無忌限制陛下權柄又不是一回事,好像沒必要讓他被單獨找談話啊……

 李治示意他繼續往前走去,順口問道:“不知道英國公對此是何想法?”

 李勣其實還有小一會兒沒回過神來。

 讓他險些脫口而出,他只恨自己沒這個緣分,見到那海上的百艘高麗海船一併燃燒的場面,更痛心於自己居然沒能見到蛇水會師的一幕。

 不過這話好像不適合在陛下面前說出。

 他想了想自己這多年來的求全策略,答道:“我想問陛下幾件事。”

 李治:“你說吧。”

 “其一就是,遼東高麗之地雖已被攻克,但高麗地域遼闊,此地的百姓也早已習慣了由淵蓋蘇文統治,往後的動亂或許不會少,陛下要由誰來管理此地?”

 沒等李治

 開口作答,李勣已繼續問道:“其一,百濟故地被暫時平息下了動亂,但距離大唐太遠,磨合適應大唐法令期間,難保不會再生事端,同樣不是一塊好管轄的地方。陛下是否要變更熊津大都督府的所屬權?”

 “其三,新羅的金法敏以及倭國的那位中大兄皇子,都是因為大唐水師的震懾才被迫屈服的,但孫仁師的水師應該不會常駐百濟,誰能把握好這其中的實時制衡?”

 “其四……”

 “行了行了,你先別說這一一三四了,也別覺得將話說直白了不妥。”李治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天,“我都將談話的環境放在這裡了,自然是不會介意於你直言相告。”

 當年李勣一度被打壓得想要告老還鄉,李治很清楚他在被逼問麻煩問題時候的想法。

 所以此刻李勣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陛下的臉上透露出的,是一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情。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直言答道:“若是陛下要問安定公主的情況,我只能說,這等戰功,放在將領之中該封國公了,放在皇室子弟中更是要取貴字來封親王,但我猜陛下不打算這樣做。”

 以公主身份封侯,或許還有前例。封王便是實在沒有。

 “但我覺得,陛下不能對其有所剋扣,起碼可以給安定公主一個更為實在的戰功獎勵。”

 李勣頓了頓,繼續說道:“此前她被敕封為熊津大都督的時候,朝臣反對的聲音能很快被壓制了下去,陛下是應該知道原因的。歸根到底,那是因為不僅長史出自陛下的委任,就連參軍都由陛下下旨敕封了,也就意味著,這個大都督並沒有那麼名副其實。”

 他字字篤定:“可如今這份赫赫戰功擺在面前,公主應當堪配開府了。”

 李治扶了扶額頭。

 也不知道他這一瞬間的動作,到底是在阻擋本要落在臉上的雪花,還是因英國公的這句結論不合心意,所以避讓開他的目光。

 但在最後他還是轉頭問道:“英國公就如此看好安定公主?”

 自打李唐建立以來,“開府儀同三司”就已經極其罕見了,也失去了其本來的意義,變成了對於有功大臣的文散官頭銜重賜。

 可很顯然,從英國公口中說出的這個“開府”,絕不是一個虛名!

 按照李勣方才的那番話往下推論,他分明是在說,當熊津大都督府本就位於海外的時候,在必要的情況下采取官員自行委任的方式,反而容易控制住局面。

 而這個開府的權柄,非安定公主莫屬。

 不過這樣一來,雖未封王,在實際意義上卻已差不多了。

 要不是李勣提建議向來委婉,就按照他所問的第一條問題,李治都懷疑他還想說——

 要不然把高麗也給划進熊津大都督府算了吧。

 但奇怪的是,李治下一刻聽到的卻是英國公有些果斷的回答:“陛下這話說的有些不對。”

 李治投回了一個詫異的目光。

 英國公他都支持公主開府

 了,還叫不看好安定公主?

 李勣顯然看明白了陛下的疑惑,“我的意思是,與其說是我看好於安定公主,還不如說是邢國公更看好於她。”

 他一邊將那份軍情戰報給還了回去,一邊說道:“我也算跟邢國公在早年間就有交情,對他的有些想法也能勉強揣度出個一一來。那麼不如我們做個設想,如果他這封戰報換一個寫法,會是什麼效果。”

 李勣並沒有讓李治來猜,已自己緩緩往下說了下去,“這戰報的開頭他就該寫,他已如同陛下所期待的那樣,和安定公主這位熊津大都督南北合擊,覆滅高麗權臣淵蓋蘇文於蛇水。高麗隨之亡國。”

 “只可惜在此戰之中,任雅相和龐孝泰不幸身故,但唐軍還取得了以下戰果,加上兵員消耗不多,不至於造成過大的財政壓力。”

 再後面,才是那一串由蘇定方和李清月兩路打出的戰績。

 李勣唸完後轉頭朝著李治問道:“如果您收到的是這樣的一封戰報,您覺得這其中有謊報打壓之處嗎?”

 李治搖了搖頭。

 或許有,但也可以說沒有。

 因為這才是常規軍報的書寫格式——先將收到戰報之人最想知道的戰事結果擺在最前面,不讓人去猜測,而後才是戰場上交戰的具體情況。

 相比之下,蘇定方寫的那封……

 更像是故事的描寫手法了。

 “陛下是不是覺得,當邢國公寫到他們被淵蓋蘇文攔截在蛇水以北,又恰逢兩位行軍大總管病故的時候,心都先被揪起來了?”李勣嘆了口氣,“不瞞您說,我方才也是這樣想的。”

 “不過若要我說的話,這可能不全是因為邢國公有惜才之心,也是因為……他在任雅相和龐孝泰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李治:“他……”

 “陛下先不忙著說什麼他不會到這個地步。”李勣認真說道,“對於武將而言,就算是倒在勝利之前也絕不會是遺憾,甚至若是陛下需要有人負責統領兵馬的話,老夫如今也敢親自上陣!”

 他緩緩出聲,似乎生怕李治聽漏了半個字,“將領怕的,是後繼無人啊。”

 隨著地域的擴張,邊境與外族銜接的地盤也就越來越大,可此前一起打天下的那些人,都已經或是戰死或是老死。

 到了往後,到底要由何人來坐鎮邊陲,保護大唐平安呢?

 這份有感而發的唏噓過於沉重,竟讓李治在一時之間沒敢去接。

 他又已聽到英國公繼續說道:“您沒有發現,您麾下的番邦將領也越來越多了嗎?”

 李治的腳步微微一頓。

 “能用番邦將領不是壞事,甚至是君王有容人之量的表現,但若是番將太多,又成取禍之道了。反倒是安定公主,哪怕再出一個天生將才,她也不會走上天策上將的最後一步,而是陛下安定八方的支柱。”

 英國公不帶一點停歇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我和蘇將軍的看法一致,您與其糾結於到底要不要給予

 重賞,還不如真將她栽培成大唐的一方主帥,作為我與邢國公等人陸續退場後的接力之人。若是一場戰事不夠的話,不如給她更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