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71 章 071(二更+6w營養液加更)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這份詔書,像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會迎來這樣一個結局。

 若說此前李勣帶兵來包圍了他的宅邸之時,他雖在心中不安,也還記得自己身份特殊,不至於落到性命不保的地步,保持著一份從容。

 想想李治又是素來溫和的帝王,總會將自己給親自請出去。

 卻萬萬沒想到,這次李治根本不打算給他翻身的餘地,只想讓他永遠離開自己的視線!

 流放黔州和流放嶺南,幾乎都是往窮山惡水之地送死,和直接被處斬的長孫祥並無多大的區別。

 陛下這分明是要他去死!

 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後,長孫無忌何止是沒有接旨,更是忽然捨棄了他早前萬事在握的沉穩,意圖朝著門外衝去。

 可惜宣旨之人早就防著他有這種表現,根本沒給他衝出門去的機會,就已經讓人將他給攔了下來。

 甚至一左一右地將他鉗制了起來。

 在這樣的姿勢下,哪還能看得出他高高在上的樣子。

 長孫無忌可管不了那

 麼多,他腳下依然帶著幾分前衝的架勢,死死地盯著那宣旨之人,憤怒地喝道:“放開!我要面見陛下!”

 對方搖了搖頭:“陛下仁善,生怕見到你後便會被你的三言兩語給重新誆騙住,以至於誤了李唐江山社稷。所以你還是儘快接旨的好,別鬧得大家都不痛快。”

 長孫無忌臉色一沉。

 不痛快?

 到底是誰更不痛快?

 任誰被以這等莫名其妙的方式扣上一個謀逆的罪名,他都不可能從容得起來!

 難道還要長孫無忌在此時謝謝李治沒給他判處一個當街處斬,而只是流放嗎?

 那也未免太過荒唐了。

 對於李治的“仁善”二字評價,在長孫無忌聽來更是可笑至極。

 在這一瞬間憤怒的情緒徹底佔據了他的理智,以至於他當即怒罵出聲,“胡說八道!他到底是怕被我所誆騙,還是怕與我當面對峙?”

 “我到底有沒有這個謀逆之心,他心中應該再清楚不過。他若真有這等委屈,便讓先帝來懲戒於我好了,也算我對不起太宗皇帝……”

 “長孫無忌。”

 宣旨之人並未被他這一出疾言厲色的質問所嚇到,反而在他情緒宣洩到頂峰之時打斷了他的話。

 他朝著長孫無忌走近了兩步,“陛下說,若你拒不接旨,還非要提到太宗皇帝的話,他也有一句話要回您。”

 長孫無忌的動作停住了。

 這人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當年陛下貶斥褚遂良之時曾經說過這句話,現在也不介意再用來問你一次。”

 “你等總將先帝放在口中,以貞觀老臣自居,可你等當真無愧於先帝嗎?”

 還是隻想提醒陛下,他們是他的長輩,應當得來他對待長輩的禮節,而不是對待臣子的態度呢?

 “不過沒事的,陛下說,他會在今年年末祭拜昭陵,將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太宗的。就不勞你操心了。”

 “長孫無忌,現在你可以接旨了嗎?”

 長孫無忌沒有回答。

 而是慢慢地垂下了手。

 當面前這個傳旨之人將聖旨塞到他的手中時,長孫無忌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臂有千斤之重,無法抬起,將那封罪名不實的詔書給丟出去。

 褚遂良貪枉田地,愧對先帝,他呢?

 他恍惚間想起了他當年回應陛下那句“條式律令,固無遺闕”之時李治困惑且震驚的神情。

 想起這位年輕的天子宣召冊立李忠為太子之時深沉的目光。

 想起……

 也想起他當年在與人宴飲作樂到酒興正酣時,曾經將自己比作了前朝重臣楊素。

 可楊素得到了善終,到了他兒子楊玄感那一輩時才因在洛陽起兵被誅殺,他卻要在烈火烹油的富貴之中走向毀滅了。

 哈,多可笑啊。

 自後方長孫澤的視角所見,當那兩名禁軍鬆開他父親的時候,這位今年已有六十多歲的長者終究還是顯示

 出了脊背佝僂的狀態。

 他用很輕的聲音朝著那宣旨之人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什麼人?”

 他要被流放離開京城了無妨,但總得知道,是誰在對他還要來上一出落井下石,也算是死個明白。

 聽得對方回道:“我的名字你可以不必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父親乃是萊州刺史鄭仁愷,我母親是房氏女。”

 他是房玄齡的外孫。

 高陽公主謀反案,房玄齡次子房遺愛伏誅,房玄齡長子房遺直雖被特赦,也被除名為庶人。

 這麼一算,與房家有關的人裡,除了韓王李元嘉外,地位最高的確實是鄭仁愷了。

 不只如此,他還是滎陽鄭氏子弟,正是關東世家的要員。

 長孫無忌朝著對方最後看了眼,“那麼告訴陛下吧,這個聖旨我接了。”

 他長孫無忌認栽。

 算來他這一輩子也算是有過風光至極的時候,更見證了李唐的開國,當過輔政大臣,坐過三公高位,已比絕大多數人的人生都要精彩太多。

 可惜他曾經得過“聰明鑑悟”的評價,卻也輸在一個自作聰明上。

 如今被押解流放,也算是給他這個仕途畫上一個句號。

 李治在傳遞聖旨的時候沒有見他,在他踏上前往黔州之路的時候也沒有見他。

 只有一條特別的詔令,就是讓沿途各州府兵依次相送,直到將他送到位於川蜀之地的黔州。

 長孫無忌回頭朝著後方看去,只看見了朝陽之中的長安城城牆。

 那裡還是他記憶之中的樣子,其中卻已經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也早不見了故人。

 “讓府兵相送,難道還能顯示出陛下的仁慈嗎?”他自嘲地笑了笑,“說不定是他的殘忍呢。”

 他這話居然還真沒說錯。

 因為僅僅在半個月後,李治就重新命令李勣和許敬宗複查長孫無忌的案子。

 但這並不是要為他翻案。

 而是要徹底清除後患。

 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將長孫無忌這最為權勢膨脹的數年履歷都給整理完畢。其中的越界舉動,更被記載得清清楚楚。

 前來黔州的中書舍人袁公瑜名義上是來黔州審訊,實際上則是將這一份卷宗帶到了長孫無忌的面前。

 他還同時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永徽六年被貶官潭州的褚遂良,在顯慶二年受到了韓瑗的連累再度被貶,這一次被貶到了愛州(越南境內)。

 那地方何止是民眾教化不興,氣候也不是等閒之人所能忍受的,所以就在今年,六十三歲的褚遂良在愛州病逝,消息在不久前傳到的長安。

 袁公瑜平靜地說道:“陛下說,你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

 話外之意,請長孫無忌自盡吧。就當是和褚遂良同路了。

 或許就算沒有這條單獨的授意,被驅逐出權力中心的長孫無忌也活不了多久了。